第一千七百六十九章女术士集会所

1271年，3月————

        蒙泰卡沃城堡。

        这座没有大门、窗户的城堡似乎早就已经被废弃。偶有盘旋的乌鸦落在光秃秃的外墙上，很快也会飞走。不会有人对这里产生质疑，实际上，不会有人愿意靠近这里。瑞达尼亚的每一名市民都知道，这座看似荒芜的城堡，属于一位法力高强的女术士，一名国王顾问，一只盘踞在宫廷，勾勒一张张看不见的网的巨大蜘蛛。

        菲丽芭·艾哈特。

        大理石柱之间的传送门开始晃动起来，光亮也愈发强烈。一阵刺耳的嗡嗡声后，刺眼的金光一闪而过，又随即恢复平静，柔和的光线如漩涡在大理石柱之间转动。

        “你迟到了。”

        昏暗的圆厅传来严肃的声音。“你知道今天我们要商量多么重要的事情。”

        “我知道，菲丽芭。”席尔·坦萨维耶戴着一条银色的女式长围巾，阴柔的口音与她一身朴素的黑色外套倒也相得益彰。“但我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处理。”

        席尔的目光扫过密室大厅的圆桌，正对面的艾希蕾·阿娜希德则身着一袭紫罗兰真丝长裙，优美而得体，虽然看上去样式简约，却又适当地流露出些许高雅。法兰茜丝卡·芬贝达一如既往得庄重。艾达·艾敏一如既往得神秘。玛格丽塔·劳克斯·安蒂列端庄而严肃。凯拉·梅兹正和芙琳吉拉·薇歌交谈，手杯子里的果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特莉丝挑起眉毛，眼困惑的打量着席尔冷若冰霜的脸颊。三个空座椅上依然空空荡荡，等待新的成员，席尔知道这些座椅曾经属于谁。萨宾娜·葛丽维希格，叶奈法，和只参加过一场会议的希里雅。

        席尔不喜欢拖泥带水，于是她直接说出了原因。

        “伊斯特拉德·蒂森死了。”

        凯拉将果汁杯放下，没有控制好力道发出咣当声响，艾希蕾脸上掩不住的惊讶，菲丽芭很好的控制了她的表情。法兰茜丝卡和艾达一如既往的沉默，冷静，不近人情。芙琳吉拉和凯拉停下交谈，特莉丝大口喘着气，玛格丽塔则惊讶的捂住了嘴。

        “哦……这是……”她说。“怎么会……”

        “因为刺客。”席尔扫视一周。“伊斯特拉德为了保护他的妻子，在台阶上被刺死了。”

        菲丽芭站起身：“谁的刺客？”

        “不知道，我怀疑是尼弗迦德，他们之前做过一次，在宫廷收买廷臣和侍从，我破获过一次他们的阴谋，但我没有证据指控。”

        “为什么？”

        “杀手很强，他杀死所有卫兵，并且全身而退，我在调查宫廷里谁是下一个被收买的内奸。下一个，柯维尔会举行葬礼，坦克雷德·蒂森将即位成为新的国王。”

        “这是件……”

        “还有，菲丽芭……”菲丽芭刚想说些什么，席尔抢在她前面开口，但沉重的铃声响彻昏暗的密室，这声音庄严、深沉而肃穆，却好似奇异的悲鸣。席尔等待着，所有人都等待着，等待钟声消退。昏暗的魔法灯无法提供足够的光亮，圆桌之外的石柱在阴影若隐若现，每名坐在石柱前高背椅上的女巫都知道这钟声代表着什么。城堡没有窗户和大门，只有一扇传送门与外界相连，通风口飘进密室的空气混杂着泥土与青草的气息。

        下雨了。

        “我在听。”菲丽芭微微歪头。“还有什么消息。”

        “伊斯特拉德的遗孀，祖蕾卡王后邀请我返回柯维尔。”

        菲丽芭点头示意席尔继续说下去。她知道，席尔被称为独行女巫，柯维尔的隐士，曾因为研究繁忙无法脱身而辞去术士教团的职位。若不是仙尼德岛政变令魔法的动荡蔓延到整个北方，她也不会加入女术士集会所。

        “祖蕾卡王后的信使告诉我，她的儿子，坦克雷德，未来的国王，落入奸臣的掌握，这可能会让她的儿子在未来变成一名糟糕的统治者，甚至丢掉王位和性命，作为一个母亲，她希望我可以帮忙，让坦克雷德王子摆脱以苏格拉塔斯男爵、德·莱斯摩尔小姐和……”

        菲丽芭的脸色阴沉了下来。

        “……瑞达尼亚驻柯维尔的使节为首的奸诈小人。”

        席尔没有说出名字。

        但菲丽芭知道那是谁。

        席尔不是来征询意见的，也不是来叙述原因的，她是来告诉菲丽芭，有些人已经被他解决了。

        “我明白了。”她点点头。“坐吧，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商量。以及，席尔。我们找到一名自称接受尼弗迦德帝国雇佣的狩魔猎人，他接到的命令是刺杀亨赛特、德马温和梅薇。”

        “是谁？”

        “布伦。”

        “莱洛之猫？”

        “是他。”

        “是的。就是那个臭名昭著的、在莱洛城策划屠杀的恶棍。”

        “他杀了伊斯特拉德？”

        “就像你说过的。”菲丽芭面无表情。“我们没有证据。坐吧，席尔，我们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

        当席尔坐到属于她的座椅上后，女术士集会所的成员再一次到齐，菲丽帕开始发表讲话。她先是对在座的所有人又表示了一次欢迎，随后很快进入正题。

        “我明白在场有几位可能认为，政治不应该与我们扯上联系，没错，政治，战争。亨赛特将军队集结到边境线上，准备再次入侵亚甸，他对上亚甸势在必得。拉·瓦雷蒂男爵的继承人公开反对弗尔泰斯特，北方正站在内战的边缘，我想各位都已经见过许多场战争，几百年来，北方从未全境和平超过两年时间。十年来，战争从未休止，对工农业的破坏有目共睹。如果再次爆发一场全面内战，糟糕的工农业发展状况更可能让北方在三年后陷入全面饥荒的威胁。”

        菲丽芭环顾四周，玛格丽塔投来赞同的目光，法兰茜丝卡与艾达依然沉默不语，席尔的思绪仍然留在柯维尔，特莉丝像学堂的学生端坐，凯拉正吸吮着一块牡蛎，发出滋滋的声响，当注意到所有人都望向自己后，她连忙放下食物。于是菲丽芭继续说了下去。

        “战争是统治者的政治延伸，我们不止一次提醒那些统治者，他们肩负的责任不止是领土和权力斗争，今日的领土争端、王朝冲突，今日的野心和希望，经过百来年后，一切都会化为灰烬和尘埃。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北方的进步与变革将无从谈起，我们的社会将溺死在一潭死水。”

        钟声又响了起来，空气夹杂着一丝清爽，天空的乌云和房间的阴影一样，低闷、压抑。

        “看看我们的社会，臃肿、无能的王室成员越来越多，他们只在意如何搜刮到更多的黄金，在城市和一个又一个十字路口旁设立收费站，阻碍商人，或许干脆派遣士兵假扮土匪，而不是促进商业，改善工业，保护领民。管理土地的人躺在城堡里，盘算着如何拿走农夫的最后一袋口粮，而非让农夫种出更多的粮食，开垦更多森林。成为将军的标准是血脉是否高贵，而非懂得如何指挥士兵，在布伦纳之战前，这些分不清枪头枪柄的将军带着一支又一支军队在尼弗迦德人面前全军覆没。我们在宫廷，尽可能的阻止这些身上除了流淌特殊鲜血的蠢猪参与到关乎未来的决策。”

        “但收效甚微。”艾希蕾说。其他人忽然投来的目光让她稍顿话语，过了几秒才继续说下去。“我佩服你们对社会未来发展的想法，可是我必须提醒你们，你们的国王家族已经延续上千年，王室血脉对这片土地的统治根深蒂固。你们正在谈论的变革，是要对一个统治了上千年的制度动手，女士们。据我所知，太过冒险只会导致覆灭，而王权最终会变化为帝权，就像如今的帝国，皇帝和选帝侯们会将对统治权的斗争限制在宫廷内，而非如今的北方，动辄以战争相逼。或许你们可以说服你们的国王们，考虑以帝国……”

        “帝国。”特莉丝打断了艾希蕾的话语，加重了读音。“在废除奴隶制度前，他的模式不应当出现在我们对未来社会的考虑之。”

        菲丽芭抬起手，示意她们安静。

        “人类讨厌精灵和矮人，精灵看不清矮人和人类，矮人认为其他种族都是水的浮草。”

        法兰茜丝卡轻咳了两声。

        “人类的战争，人类与非人类的战争，血腥的种族战争一直在损耗北方的生命，一个充满矛盾和种族仇恨的社会永远无法前进。我们必须找到一个办法解决它，而且是尽快。”

        “所以我们的总结是？”芙琳吉拉两手交错，搭在胸前。

        “人类社会是一棵树，我们必须修剪其溃烂的部分，来保证这部分不会影响到整颗树木的生长。保护优秀的贵族和国王，杀死那些糟糕的，昏庸的蠢货。”菲丽芭的声音没有任何迟疑。

        特莉丝和凯拉露出意外的表情。其他几名女巫则面面相觑，或保持沉静的模样。法兰茜丝卡蔚蓝色的眼睛向上翻起，皱了皱鼻翼，但无人知晓她在想些什么。

        “我们需要一个石子，一个可以打破死气沉沉的水潭的工具。”菲丽芭的眼睛环视在座的每一名女巫。“然后我们将建立一个由长生的贤能者统治的，一个完全由不同种族的平民、工匠和商人组成的国度，一个只需要在意农夫想法儿不需要担心得罪贵族的国度。在混乱的水潭，这将是引导北方变革的标志。”

        “在哪？”席尔问道。“地点。”

        “亚甸和玛哈坎的交界处。”菲丽芭深吸了口气。“德马温最新公布的税收法案拿走了农夫的最后一条裤子，几百名农夫和破产工匠在楼克马西部掀起了一场叛乱，宣称他们不再接受来自范格堡的任何命令。他们热情、痛恨德马温和他身边的弄臣，而且没有一个贵族会支持他们。”

        “他们缺少领袖。”席尔说。“然后很快就会被击败。五十名骑士和他们的扈从，在平原上几次冲锋就能让他们鬼哭狼嚎的后悔为什么没有把他们女人的裙子拿去抵税。”

        “所以我们要给他们一个领袖。”菲丽芭平淡的说道。“一个完美的、理想的、有着公正热情以及理想的圣女。他们不会接受一个将军，或者一个年轻贵族，但一名漂亮完美的年轻女性会让他们乐意追随，历史上从来不缺乏在带领狂热群众迈向胜利的女性。”

        “斜眼、缺牙和满脸痘疤通常都很难唤起民众，或者当做旗帜和崇拜者。”芙琳吉拉翻了个白眼。“真是残酷的现实。”

        “但我们能在哪里找到一个这样英勇的年轻女人？绝大部分女孩在十三岁的时候就会被父母用刚刚接过礼金的手，塞到一个陌生男人的床上，然后整天在床铺、厨房和洗衣房间奔波。”芙琳吉拉指出最困难的一点。“而且还要保持她的年轻美貌不会随着岁月消退，否则人们的信心也会像落入西山的太阳一样消失。据我所知，就算有些女孩有反抗的想法，她们也会在黄金的诱惑下把自己反抗到更富有的男人床上去。”

        “实际上，已经有一名年轻女性在帮助那些农夫，她是很好的领导者，但是太过天真，她需要的只是我们的建议和帮助。”

        “谁？”特莉丝好奇的问道。

        “萨琪雅萨司。”

        “奇怪的名字。”

        “她是条龙。”

        其他女巫一时间沉默了，就连闭目沉思的蓝山贤者也不由得睁开眼睛，露出感兴趣的神色。

        “你能和龙族取得联系？”法兰茜丝卡忽然问道。“龙族愿意帮你？”

        “谁知道呢。”菲丽芭摊开左手。“我和她见过一面，她的确是条龙，而且可以用魔法将自己变成人形。”

        “如果有一只巨龙愿意参与我们的计划，那么我们剩下的麻烦只有一个。”席尔冷酷的说道。“德马温。战争时抛弃王国逃跑，获胜后又回来重新搜刮领民，没有勇气和智慧，却比任何人都懂得享乐，仇恨非人类种族，挑起屠杀，但也没有为人类带来利益，他的所作所为令他的家族蒙羞，强大的亚甸王国在他的手里衰落。但贵族仍然会拥戴他，军队会向他效忠，只是因为他是国王。这条坏死的树枝应该被裁剪。”

        “没错，同事们。”菲丽芭点点头。“这正是为什么，我们要在这里接见那位受雇于尼弗迦德帝国的刺客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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