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那些风林寨的兄弟不知去哪了，好在她和梁采薇并没有失散。这里的花草树木都很奇怪，那些树木有的高大，有的非常低矮，花草反而长得很高。不论大小如何，它们好似都会移动，哪怕不能像有腿的活物那般自如，也确确实实在缓慢移动着。

        忽然有一只小兽跑过，它长得怪模怪样，看不出是什么东西，可是就在跑到一半的时候迅速被路边的藤蔓缠绕，直接送入一朵花中，那朵花本来就长得巨大狰狞，此刻更是张着血盆大口，将捕获的猎物嚼碎，在闭嘴之前，还能看见它嘴里黏糊糊的液体。

        鸢萝看得惊心，它曾在家乡见过这样的花，可它们从未像这样妖气四溢，最多不过捕食蚊蝇而已，更不会以血肉裹腹。

        附近的地上有很多倒地不起的人，有几个模样怪异，和刚才见到的巨人很像，还有很多各大门派世家的人，在这种地方，想必不会对旧仇纠缠不休，应该是和这些来历不明的巨人大战过，地上的许多血迹混在一起，已经分不清是属于谁的了，他们最终都流入了一条血红的长河里，鸢萝虽然看不到这血河的归处，但她总有种奇异的感觉，好像这些人的魂魄和血液骨髓全都变成了养分，滋养着河流尽头的什么东西。

        继续向前走，梁采薇看到了很多人，也有很多人看向她，有些显然是认识她的，不过这里相互认识的人太多了，突然多出了一个平日里交情不多的人，也没什么新鲜的。

        等到有人呼唤梁采薇的时候，她也不去应答，反而拉着鸢萝向着人更少的地方拐走了。现在前路未明，不是拼力气的时候，这里的空间很大，如果仰头看天，就会发现在这里既看不到屋顶，也看不到天空。整个穹顶都像是被一层厚重的阴翳遮住了，不见天日，黑如午夜，甚至感受不到时间的流动。

        这里机关无数，无数巨门骤然升高，又轰然落下，宫殿楼阁都比寻常的大上数倍，这种压迫感，像是身处像是野兽的狰狞巨口之中，一不留神就会被吞噬了。

        即便是小心躲避，偶尔还是会碰见很多拦路人，大部分看起来失魂失智，一个个双眼漆黑，衣衫破旧，露出大片裸露的肌肤，脖子上和腿上几处都有极深的刀痕，皮肤几乎已经完全变成了青紫色，原本是伤口的地方，像是被画上去一样，出现了很多奇异古怪的纹路，隐隐约约，有种腐烂的臭味。他身上还有不少青黑色的鳞片，双手像是某种野兽的爪子，嘴里生着獠牙，头上还长出了角。

        如果单单看脸，这几个人早就看不出原本的样貌了，如果非要辨认，只能从他们的剑法刀路看出一二，梁采薇认出了几个，过了一会儿，鸢萝也惊异出声，说是认出了昔日同门，

        可那些人已经形销骨立，如木偶一般。

        这些家伙走路横冲直闯，他们看起来感觉不到疼，刀砍火烧也不退缩，甚至不会流血，但时间长了，肌肉骨骼都有受损，即使这样他们还是在奋战，最后渐渐失去所有感觉，力竭而死，只剩一个空壳。

        一直向前走，走到一处巨大的殿宇旁，奇怪的是，这里没有人驻守，所有的道路都像是迷宫，在那些台阶上走路的时候，也会迷失方位，连上楼和下楼都感觉不到。

        好在道路终有尽头，好不容易走到一个稍微空旷的地方，周围才亮堂了一些，这地方这么大，又走了这么久，也只有这里像是个住人的地方。

        正是因为太安静又太昏暗，所以感官都被无限放大，梁采薇察觉到墙边阴影处有一个东西自己在动，好像是个酒坛，最后哐当一响，虽然没有摔碎，但显然从里面掉出了个什么东西。

        这地方到处空空荡荡，又没有风，酒坛实在没有理由无缘无故倒地，梁采薇下意识朝那边看了一眼，可这一看，竟是吓得她尖叫起来，整个人跌倒在地。

        鸢萝起先没看到那角落的东西，反而是先被身边的人吓到了。梁采薇比她年长，常年混迹江湖，见识也广，事情见得多了，人也早就处变不惊，现在不知是怎么了，鸢萝也看过去。

        她看见了一个头发凌乱的女子，她没有四肢，像条虫子一样在地上爬行，史书中曾记载吕后将戚夫人做成人彘，不料这世间当真有人效仿。

        这个女人目光空洞，身上还散发着隐隐约约的臭味，正一点一点往她们身边移动，声音嘶哑，可还是能听清，她在喊救命。

        她爬得并不快，只要有心就可以轻易躲开，可梁采薇就像是僵在了那里，鸢萝无论如何都拉不动。

        这种东西看一眼都觉得折寿，更不必说被她碰到了，鸢萝正不知所措之际，面前就出现了一个高大的影子。

        “抱歉，吓到二位了。”

        听到声音之后，鸢萝先看到的是他的衣服，这是个衣着异常华贵的男人，可她随即发现，此人容貌比他的衣服还要贵气。他生得俊美异常，飘逸出尘，不似凡尘中人。

        就是这样一个人提起那个女人的头发，不顾她的痛苦哭嚎，快步走到墙边，顺手扶起那个酒坛，将这个女人扔回坛子里。

        他如此淡定从容，又是开口就道歉，想来这个女人变成如今模样，也和他脱不了干系。

        这个男人做完这些之后并未觉得任何不适，他甚至微微弯腰，伸出手要拉梁采薇起来。

        梁采薇看着伸到面前的手，迟迟没有动作。她像是在思考什么，又像是被吓住了，一时忘了伸手。那是一只非常漂亮的手，修长白皙，就像他这个人一样漂亮，可就是这样一双手，刚刚那么驾轻就熟的提起了一个没有四肢的女人，熟悉得就像把这件事做过了成百上千次。

        如此可怖的一切，在他眼中好像习以为常，他虽然一直笑着，却比不笑更恐怖。他既然能够做出这样的事，说不定也能做到其他比这更残酷的事，更不必提其他的了。

        鸢萝自认胆子一向不小，此刻也有些害怕这个男人，梁采薇或许是没有力气，或是不想碰他，迟迟没有动作，那个男人既不多做执着，也未生气，只是笑着收回了手。

        梁采薇强自稳定心神，再度让自己看向角落里的那个女人，“你……很恨她？”

        男子道：“此女作恶多端，本就该死。”他十分贴心地向前走了几步，完全挡住了角落里的女人。他弯唇一笑：“在下慕容英，蜃楼城的城主。我已知二位名姓，你们不必害怕，这一路的人很多都是该死的，金城的朱大善人，为了夺人妻子，屠了神木堡满门。芳菲谷的孙药师，想要证明自己的医术天下无双，先下毒再解毒，说来说去也绕不开草菅人命。所以不如献给魔神大人。”

        廖小玉不知做了什么才将她们带到这里，鸢萝只听说过修罗城，未听说过蜃楼城。不管是他们，还是风岷和陆归柔，信奉的好像都是一个神，这一路看起来，这地方不见天日，到处都是死人，比修罗城更加阴森险恶的地方。

        慕容英好像认识这里的所有人，不知他刚才所言多少是真，可那些人都死得很痛快，不像刚才这个女人受到这种折磨，虽然害怕，但鸢萝还是忍不住看向那个角落，“那，那个女人呢……”

        慕容英答道：“天绝山庄的乔夫人，采薇姑娘再熟悉不过。”

        他说罢就看向梁采薇，她不言不语，不再发抖了。

        依照鸢萝对梁采薇的了解，梁采薇一向坚强，父亲变成了那个样子，都没有压垮她。她这么多年不仅寻医问药，还操持着整个风林寨，那么辛苦，全都一一承担下来了。可那些事情给她的刺激，好像加起来都不如这个女人多。

        慕容英：“如果那是你不愿意回想的事，也不用勉强自己。”

        梁采薇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摇头：“我没事，你知道什么？”

        慕容英静静看了她片刻，才缓缓道：“你们之前所在的百岁堂，原是天绝山庄的地界，庄主雄岱宗说起来也算得上英雄豪杰，可惜教导无方，虎父犬子，令山庄后继无人，盛衰本无常，虽有些可惜，但这说到底也不算什么，更糟糕的是他娶了这个女人。乔夫人貌美无双，却又心狠手辣，不知从哪里学来的异端邪法，要取童男童女之血来保持她不老的美貌。雄岱宗倾尽整个山庄之力替她找寻，听话的就收作童仆婢女，对于不听话的，则动辄加以重刑作罚。梁姑娘幼时也曾深受其害吧？”

        梁采薇是运气好，才被谢千风偶然救下，能在此蛮荒之地扎根壮大的天绝山庄实力自非寻常，要搜查剿灭更是费工夫，谢千风声名在外，自然有此能力，不过这个地方却是在他失踪后很多年，才被彻底剿灭。

        鸢萝问道：“后来是谁剿灭了天绝山庄？”

        慕容英道：“正是在下。”

        她问完就皱起眉，既然乔夫人作恶多端，如此下场似乎也是罪有应得，慕容英做了好事，，似是察觉了鸢萝的紧张戒备，慕容英又对她笑笑：“鸢萝姑娘不必害怕我。我既然身为城主，多少也会自矜身份，不会亲自动手做这些事。而且我并没有奇怪的癖好，以折磨人为乐，你们也没有做过什么坏事，根本不必担心。”

        这里青灯引路，鬼门大开，不似人间，阴间幽冥之地。慕容英形貌如仙，站在这里，也让他变得狰狞了几分。后来又有人走来，低声在他跟前说了些什么，慕容英的脸色变得更不好看了。

        “我还有事，两位姑娘请便吧。”

        一直等到慕容英离开这里，梁采薇才低语道：“一路上见的人都死了，他为何对我们如此区别对待，我们身上也并没有什么值得贪图的地方。”

        其实应该说，这家伙尤其对梁采薇区别对待，鸢萝对梁采薇道：“姐姐，你是不是认识他，他刚才一直在看你，而且下手这么狠，和那乔夫人必定有深仇大恨，说不定也是当年被抓来的孩子，你们没准还见过呢。”

        梁采薇认真想了许久，最终还是一片茫然：“我的记性一向很好，可那时候的事，却有很多都记不太清了。如果真有这么出众的人，应该见一眼就不会忘记，又怎么会想不起来？”

        她沉思许久无果，身处的地方又总让人不适，香炉里有各种混杂的气味，更难静心：“这里不是久留之地，我们还是快走。”

        来到这里的人何尝不是这么想的，可这里被一种极为霸道的结界控制着，只能进不能出。

        时间久了就被困死在这里，她们二人暂时无虞，可若是继续拖下去，没人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刚才看慕容英的反应，好像碰到了什么让他很忌惮的人。

        “妹妹，我们跟上他。”

        地界光线昏暗，就算是很多正常的东西，在一片漆黑之下也会变得诡异起来，慕容英所在之处到处都是奇珍异宝，只是这里的奇珍并非像是人间喜爱的金银珠玉，反而是有许许多多难得一见的珍贵药材，被豢养的灵兽，还有许多修行之人的法宝佩剑。

        慕容英正站在殿前台阶上，小心擦拭着一柄短刀，不远处的男人正是葛青衫，他看看起来没有受很严重的伤，根本不挣扎，任凭身边的人把他推过来。

        他静静打量着慕容英，他葛青衫天南海北沉浮数十载，从不知有这号人物，更不知这茫茫戈壁之中何时多出了这方势力，慕容英没有亲自出手，而殿中摆放的这些东西，其实已经能够说明许多了。

        等到刀上的血完全擦干净了，慕容英才将手中的东西放下，居高临下看着他：“实不相瞒，这些日子每日来的都是一些无名之辈，老弱残兵，相当乏味，今日总算等到阁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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