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攸

“好,  我知道了，避难所一切都听阿雅的。”

        最近几天天气不错，从荒野到安全区的信号一直保持畅通。韩为挂断通讯仪回到餐桌时,  时间显示早晨八点,  而相同的时间荒野早已开始一天的劳作了。

        他和程星洲是昨晚半夜抵达的汉唐集团总部天攸城。当长城号停靠在专属位置后，外公派来迎接他和程星洲的人已经笑容满面的守在下面了。尽管两人谁也没跟程将军提具体回来的时间,  只程星洲随口提了一句韩为会跟他一起回来。

        不容拒绝的，葛辉几个一同被接到了程家。

        作为汉唐集团创始元老,  程家的老宅子就位于汉唐集团总部两条街之外，一个普通的四方小院子。在过去的几十年里，从这座小院子走出过两位元老会委员、三位集团将军。虽然随着时间流逝，小院子的外墙变得有些灰扑扑的，内里的装饰也普普通通,  没什么太过现代化的物品，比不上城区新建的各种别墅。但走进小院,  那种岁月沉淀的厚重扑面而来,  让人情不自禁放低了声音,  端正了态度。

        就像现在。面积不大的餐厅里,  葛辉几个围绕着一个明显有些年头的褐色餐桌坐的齐整。扫眼看去,  一个个神色肃穆、制服笔挺，不像是在吃早饭,  倒像是参加元老会表彰，完全没有避难所吃饭时乱糟糟、闹哄哄的随意样子。

        见韩为回来,  鸦雀无声的餐桌上总算泛起一点涟漪。谷熊第一个压低声音问：“老大是不是荒野出事了？”

        “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雪山卫队的人出现在了五号避难所，跟流民起了点小冲突。”

        “这点事老沈还值当的说一声？”谷熊不解。

        “他们是被星星湖引来的？”

        接话的是葛辉，既是疑问又是回答了谷熊的问题。他块头不小,  坐在椅子上明显有些不舒服，但从脸上却看不出任何的不适。

        “等一下，星星湖是煤山后面那座刚形成的湖？谁给起的名字，我怎么不知道？”谷熊迅速偏离了话题。

        “小唐起的，我觉得挺好听的。”

        低头安静喝着蘑菇汤的顾霜抬头说了句。作为沉默团的后勤主任，顾霜跟着一起来显然是打算要把募捐也好，蘑菇收益也好全部换成物资带回荒野。

        她这么提了一句，谷熊忍不住看韩为：“那就叫星星湖了？咱们自己起的那几个名字呢？”

        譬如英雄湖、沉默湖、奇迹湖等等。

        韩为看他：“我也觉得星星湖挺好听的。”

        说到名字时韩为想到了少年，少年坚持认为那座湖泊是活的，有权利自己选择名字，而湖泊选择了星星湖。用少年的说法是湖泊是星尘所化，所以喜欢这个名字。但其实整个过程他丝毫没看出那座湖泊有什么反应，只看到少年蹲在湖边玩了半天水，然后就肯定地跟他说湖泊喜欢星星湖这个名字。

        韩为并未反对，事实上他也觉得叫星星湖比叫什么英雄湖、沉默湖、奇迹湖等好听多了。

        二比一，谷熊期盼地看向葛辉。

        葛辉肯定道：“星星湖。”

        谷熊：“……”

        葛辉笑了笑看向韩为，重新把话题拉回来。“老沈怎么说？”他略有些担心，“雪山卫队的行事风格一向疯狂，他们这么快就被引来有些出乎意料。就怕青古拉借机有什么想法，需要我赶回去吗？”

        “不需要。”

        韩为喝了一口蘑菇汤，明明原料都是白香菌，但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手里蘑菇汤的味道没有在荒野喝过的好喝。放下勺子他看向葛辉：“有阿雅在，避难所不会有问题。阿雅也不会让避难所有问题。”

        “阿雅现在肯定在心里骂你。”葛辉笑道。

        自从回来便看什么都不顺眼的程星洲喝了一口蘑菇汤，不满地放下：“调料撒的太多，掩盖了白香菌本身的香味。”他对荒野上的势力不熟悉，顺口问了句：“雪山卫队是什么？”

        “是一个包裹着神灵信仰外衣的奴隶制组织，你可以这样理解。”韩为解释道。

        程星洲耸耸肩：“一种落后的制度能有什么战斗力。”

        韩为瞥他：“你忽略了定语，神灵信仰。”

        “在说什么？这么热闹。”一个宽厚的声音在餐厅门口响起。

        正在吃饭的几人纷纷起立打着招呼。“将军好。”“外公。”“爷爷。”

        “好好，坐下、坐下。”

        门口的老人走了进来，穿着一身白色唐装，满脸温和慈爱地看着众人。

        程毅中，汉唐集团创始人程绍远的后代，程家现在的掌门人，也是汉唐集团元老会委员。老人今年快要八十了，但看着只有六十出头的样子。头发乌黑，皮肤红润，脸上连皱纹都很少，只有一双眼睛流露出岁月的沧桑。

        “我就是路过来看看，你们不要拘谨，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这句话他是对葛辉几个说的。

        葛辉几人露出憨厚的笑容。

        老人又高兴地看向韩为：“小为我们有很久没见了，这次回来能住多久？”

        昨晚韩为他们到时程毅中已经睡下了，而早晨程毅中雷打不动是要出去绕着汉唐集团总部那座人工湖走几圈的。事实上有这个习惯的元老会委员不少，很多事情的交流也被诸人默契地放在这个时候。

        今天程毅中特意多绕了几圈，算着时间家里也该吃完饭了，才慢悠悠回来，就是怕葛辉几个拘谨。

        韩为轻声道：“只能待几天，荒野那边出了点事，需要尽快赶回去。”

        老人没问什么事，摆摆手：“年轻人以事业为主很好，你尽管去忙不用惦记家里。行了我不影响你们，你们继续吃。”

        老人好像只是过来打个招呼，说完便背着手慢悠悠离开，留给众人一个孤寂的背影。

        谷熊冲着葛辉眨眨眼，韩为轻飘飘朝他看了过去。谷熊立刻收敛神色，低头看着蘑菇汤，好似要在上面看出一朵花来。

        自老人离开明显松了一口气的程星洲懒洋洋地问韩为：“你待会要干什么？”

        “你呢？今天什么安排？”韩为不答反问。

        “我去关心一下我的蘑菇。”

        和唐令想象的程星洲拉着蘑菇回了安全区偷偷摸摸四处推销不同，程星洲还在荒野时便已经找好了蘑菇的销路。昨晚他们回来，出现在飞艇停泊港的除了程毅中派去接他们的人，还有程星洲找到的“蘑菇客户”。

        他说完，韩为直接道：“我跟你一起。”

        “你跟我……”程星洲撇撇嘴，“何必呢？你回来的消息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我知道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但我不露面他们怎么好表现出知道我回来的消息。募捐的钱从哪来？”韩为慢条斯理问。

        程星洲：“……”

        无论如何在脸皮厚这方面程星洲自觉是万万比不上韩为的。他干脆起身：“现在就走。”

        韩为点点头。

        一众人出了门，葛辉跟着韩为，谷熊和顾霜各有事去做。很快程星洲开了车出来，示意两人上车。

        作为整个亚洲最大、最繁华的一座城市，天攸城常驻人口足足有两千万。和地球世界上很多常驻人口上万千的城市一样，天攸城也避免不了很多大城市的通病。

        譬如堵车。

        程星洲只开出了三条街就被堵在了那里。韩为看向窗外，这里并不属于天攸城的繁华地带。同灭世战争前各城市的官衙一般位于市中心不同，汉唐集团建立安全区时便规定，行政中心放在安全区的最外围。这样一旦安全区遇到袭击，行政中心便处于战斗第一线。意喻不管什么时候集团都挡在普通人前面。

        他侧头看向程星洲：“现在堵车这么严重了？”

        程星洲一脸郁闷：“多半是遇到游|行了。”

        “游|行？”

        “反对纪天明，反对基因药剂滥用，你们在荒野不知道，最近这半年很是闹得厉害。”

        “纪天明和基因药剂滥用有什么关系？”

        “谁让他是第一支基因药剂的发明者，这些年又一直引领着基因药剂的发展方向呢。反正只要是有关基因药剂的问题，把他拉出来总没错。”

        程星洲语气调侃，似乎并不怎么在意。基因药剂自诞生便一直伴随着争议。不少人认为通过人为手段编辑改造基因是违背自然规则的，人类应该对“人”本身保持一种敬畏。但身处末世后那个黑暗的年代里，人类只要能活下来就行，根本顾不得其他。所以基因药剂的存在虽然有争议，但争议很快便被压了下去。

        可近些年这种争议再次泛起。

        有些人可能是真的觉得基因药剂的存在违反自然规律，有些人则是属于既得利益之外，看似反对基因药剂，其实反对的是基因药剂被控制在少数人手中。

        韩为若有所思看向窗外，随着车流缓缓移动，很快意识到程星洲说的□□是什么意思。

        前面不远，就在人来人往的闹市中，数百个学生模样的男女聚集在一起挡了一半的路。其中有人朝路人发着宣传单页，有人振臂高呼，仔细听正是什么“拒绝基因药剂滥用，拒绝人造怪物”等口号。

        他随意地瞥了眼，微微一怔，在□□的人群中看到了许久不见的表妹程星云。对方梳着齐耳短发，穿着t恤短裤，身手矫健地爬上路边商场门口高达两米的雕塑基座，冲着下面路过的行人握拳高呼：“反对纪天……”

        明字没说完，她蓦地对上韩为的视线，愣了下直接跳下基座，把怀里的传单塞给同学转头就跑。

        “完蛋我哥回来了，我先撤。”

        小姑娘是二阶基因者【逐风】，跑的那个叫快，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韩为收回视线，对程星洲道：“我刚看到星云了。”

        程星洲并不意外：“她加入了一个真理会，天天宣扬纪天明是外星人，凡是有反对纪天明的场合都会出现，你习惯就好。”

        韩为：“……”

        ……

        跟着程星洲逛了一天，韩为的目的已经达到。关于他回了集团的消息很快在小范围传开。

        在去荒野之前，韩为作为集团的明日之星，颇受众人关注，不管做什么去哪都是焦点之一。后来他放弃一切政治前途前往荒野，尽管很少有人理解他的行为，但并不影响这件事在他所属的圈子里引起极大的震动，并且这种震动带来的影响一直延续至今。

        ——人们会下意识关注他的行为，想知道他有一天是会后悔、黯然回归集团，还是百折不挠真的就此留在荒野。

        不少人心里都是盼着后者的。

        毕竟韩为这一代出色的年轻人着实不少，想要在激烈的竞争中厮杀出头进入元老会诸位委员的眼中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少一个韩为便少了一个竞争对手。

        因此当韩为在非年节时候返回集团，人们不由得关注起一个问题，他回来做什么？

        下午时分，程星洲接了一个通讯请求，看向韩为：“晚上有个聚会，以前的几个朋友听说你回来了，想问你去不去？”

        韩为点点头，一口答应：“好。”

        程星洲瞥他：“你这次回来意外的好说话。”

        “大概是因为事业发展比较顺利。”韩为客气道。

        程星洲翻了个白眼不肯搭理他了。

        只不过韩为的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当晚上他跟着程星洲抵达聚会地点一个仿古饭庄时，刚进大门没多久，过道中便有人冒冒失失冲出来，把一杯饮料洒在了他的身上。

        “对、对不起。”

        来人惊慌失措地看向韩为，下意识伸手想要把他身上的饮料擦掉。

        一道红色的火光亮起，对方举着手僵在了半空。

        “我、我、对不起……”

        年轻漂亮的男孩泫然欲泣，紧张又委屈地看着韩为。

        韩为脸色漠然，程星洲却是幸灾乐祸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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