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回礼

翌日。

        工部尚书杨启的死讯不胫而走，很快便在坊间流传开来。

        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但臆测的方向倒是不少。

        有说他为官不纯、遭到仇杀；有说他年事已高、染疾暴毙。

        但要说认可度最高的，还得是他无法自证清白，未避免事情败露、连累满门抄斩，这才畏罪自杀。

        周未刚走出屋子，站在门口醒神。

        乍一听说这番和于谙昨日一模一样的说辞，又联想到他那杀人无形的独门绝技，瞌睡立时就散了个一干二净。

        她步履飞快的穿街走巷。

        不多时就进了柏杨巷，撑着桌案诘问道：“不是你干的吧？！”

        周未会有这个猜测，也并非是空穴来风。

        昨日她突然得知于谙将要离开，感情上脑便阻塞了思路。

        可后来回去想想，其实从一开始，于谙似乎就不仅仅只是个闲散世子那么简单。

        一切看似偶然的事件，实则都牵动着必然的连带后果。

        从李逸被丢进大理寺天牢伊始，就奠定了礼部尚书的消亡之路。而后二次掉包李逸，则间接离间了李淳和林晟的关系，乃至将大理寺也一同拖下水。

        紧接着就出了工部尚书偷换作品的事。

        明面上是杨启自作自受，可实际上，真的就只是那么简单吗？

        照这个思路再去揣度，或许于谙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打算放过他。

        于谙不由轻呵了一声。

        那样子看着就仿佛，这根本就不是一件值得让他劳神的事情。

        他单手抵额，看着她为此大惊小怪的神情，莞尔道：“没必要。”

        周未这才松了口气：“那就好。”

        倒不是对他不会绕过法律手段，私自下手多么有信心，而且了解他根本没有撒谎的必要。

        她说着便将手中的图纸递了过去：“这个给你。”

        ？

        于谙偏了偏头，眸里闪过一丝无奈。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压榨他干活呢？

        可旋即便听她解释道：“回赠你的，临别礼物。”

        这话倒是勾起了他的兴趣。

        于谙顺手接过，便顾自在桌案铺开。

        正想看看她是如何利用职务之便，偷懒给自己绘了副图就拿来当做礼物的。

        可在看清图面的下一瞬，神情却是微微一滞——

        周未昨夜辗转反侧。

        满脑子都是，皇帝明明对他十分忌惮，又为什么会突然允许他离京呢？

        答案似乎只有一个——那便是，于谙正在为皇帝效力。

        否则要如何解释，那日元匠赛上，皇帝分明震怒异常，却轻巧的揭过了于谙的大不敬之罪？

        而接连倒台的三位大臣，无一不是投诚于荣贵妃麾下的。

        他们倒了，最大的受益者是谁，答案显而易见。

        这么看来，或许于谙根本就不是因为受到猜忌，才入京为质的，而是得了皇帝的密令，背地里拔出这些乱臣。

        至于他离京的目的是什么。

        周未想，大约就是沈希尧同她提过的，南境决堤。

        于谙本就在南境长大，对地理因素了解之外，还深的当地民心。

        又因为在工部挂着闲职，无事不用上值，故而就算离开一段时间，似乎也并不容易叫人察觉。

        最后让她确定这个想法的，是于谙允诺的“少则两月，多则半年”。

        这段时间为夏秋之际，正值南境的雨季。

        若治水得当，两月便可来回，若并不那么顺利，半年后雨季也差不多该过去了。

        得到这个结论，周未便如同吃了定心丸一般，对他承诺的归来坚信不疑。

        但此去秘密前去，前路凶险。

        当地不仅有朝廷先前派去的官员阻挠遮掩，洪水的迅猛情况也同样不容乐观。

        而她能做的，也仅仅是尽自己所能，根据现代城市排水经验，绘了几份排水系统图。

        虽然或许因为地势、水量等原因，并不能完全照搬，但以于谙的能力，在此基础上，根据实地情况，再自行修改应当不难。

        于谙顿了顿。

        他不是没有考虑过将离去的缘故告知，却着实没有料到，她能自行想通其中的关节。

        不过，如此也好。

        -

        办完了正事，周未一身轻松的回了西二巷。

        沈希尧已在此恭候多时。

        见她归来，便起身拘了个礼，礼貌道：“周先生，不知沈某定制的头面，进度如何了？”

        周未的这间铺子，自开业那日扑街过后，又打理过一番。

        现下是在一侧的墙板上挂着设计图，而另一侧陈列着的架子，则放着做好的设计成品。

        周未见他来了，便自觉从架子上取下一个盒子，而后交到沈希尧手中，答复道：“前两日便完工了，请沈大人过目。”

        沈希尧点了点头，自如的打开了盒子。

        待看清内里别具一格的首饰，又联想至公主佩戴上的风情时，沉着的气度竟隐隐起了些波澜。

        见他久久不语，周未出声道：“大人可还满意？”

        沈希尧闻声回神，夸赞道：“先生的设计自是没话说的。”

        可这份美好之下，似乎又牵扯出了某种落寞神思，他继而晦涩道：“只是……不知嘉元公主会否赏脸，收罢这份礼。”

        周未略有些莫名，却还是依照心中所想，直言道：“沈大人一番心意，想必公主殿下定是会领情的。”

        沈希尧闻言稍顿。

        他竟忘了周未不同于那些朝中大臣，并不知晓当年之事。

        随即苦笑了一下，解释道：“先生有所不知，嘉元公主对沈某避而不见已有多年。对于沈某所赠之物，除了寻访到的新式画作外，也是一应拒之。”

        “故而我才想向你讨教画技。而定制的这套头面，不过是抱着侥幸心理，试试能不能一并捎上罢了。”

        话说到这里，周未想要接茬，势必就要问到他人的隐私了。

        可见他也没有避讳的意思，便也就试探着问道：“大人待人这般谦和，公主殿下又因何要避着呢？”

        这其实算不上什么秘密。

        至少在朝堂之上，也可谓人尽皆知。

        沈希尧似乎受惯了奚落，对她有此一问也不甚在意，只是当真说起当年之事时，却还是有些一眼万年的恍然。

        经年前。

        沈希尧科考三元及第、一鸣惊人，又有荣贵妃保驾护航，一路青云直上，位极太子师。

        当然，如今已经是先太子了。

        彼时的他，曾与才情斐然的嘉元公主有过一段感情，甚至一度走到了谈婚论嫁这一步。

        可就在此时，发生了一件事——

        太子殿下突然暴毙。

        太子身故，最大的嫌疑人，自当是非荣贵妃莫属。

        可问题就出在，沈希尧似乎也牵连其中。

        虽然此事疑点重重，沈希尧亦有苦衷，可有些既定事实却无法改变。

        比如，他的确曾为荣贵妃所用。再比如，导致太子死亡的那盘点心，切切实实的经过了他的手。

        长公主是看着太子殿下长大的，姑侄感情自不必说。

        若侄子的死与未婚夫有所关联，二人之间的婚约又如何能继续履行？

        事实也正是如此，长公主当即便退了婚，并决然与沈希尧恩断义绝。

        ……

        沈希尧只点到为止。

        至于当年的实情究竟如何，这便涉及到了皇家秘辛，周未也不便多问。

        可既然当年身故的是太子，他牵连其中却没有获罪，甚至从荣贵妃处转而投诚于皇帝，想来这其间必定有什么缘由。

        时隔多年，时间就是最好的证明。

        若长公主不是耳目塞听之人，应当也能想明白这一层道理。否则，又怎么会单独留一个“送画便收”的缺口呢？

        而沈希尧似乎也当局者迷，并没能从中看出长公主的心思。

        周未思索了片刻，委婉道：“沈大人，你可曾想过，公主或许早就原谅你了呢？”

        沈希尧愣了一下，面上旋即闪过一丝动容：“此话怎讲？”

        周未将自己方才所想告知，又接着道：“或许，公主正是以此等着你打破僵局，否则又怎会待字至今呢。”

        若她真对沈希尧心灰意冷，在这种时代背景的压力下，不应该早就嫁人了吗？

        沈希尧经过周未的点播，似乎也很快想通了关窍。

        他平静的目光忽然燃起一丝希望，按捺不住道：“我竟从未如此想过。”

        “那敢问先生，我应当如何打破僵局才好呢？”

        周未饶了饶头，不由觉得有些神奇。

        她倒也没想过，自己竟有为他人的感情指点迷津的一天。

        她思忖了片刻，又问道：“你往日送去的画作，都有何不同？”

        沈希尧闻言，便谨慎地脑海里过了一遍，自己这些年送去的所有画像。

        末了还是道：“似乎并无不同，都是每个画派的开创者亲手所绘，我送去之前都仔细检查过，全无错漏。”

        “这便是了。”周未道。

        “你送去的画作全无问题，那她又如何能找到问题？”

        沈希尧莫名道：“这是何意。”

        周未并未答话，只是操起案上的画笔，回忆着长公主的模样，又沾了沾墨，不多时便绘出了一副公主画像。

        而后递给沈希尧，自若道：“你再将这幅画送去试试。”

        “……”

        这画虽然技巧犹在，能看出做画之人的功底，但这奔放的画风，潦草的笔触，绘制一副女子画像，真的合适吗……

        沈希尧看着画里漏洞百出的细节，为难道：“这……能行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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