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十五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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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江湍的家比外表看上去要破。
但也比外表看上去要干净。
纯白的墙面，腐朽的木桌，地上连最基本的瓷砖都没有，光秃秃的，很像浓郁的美式黑咖啡。沙发最中间坐出个深深的坑，周围也起起伏伏的落了许多印子，不注意看还以为是月球来他家作客了。
家中没法用家徒四壁来形容，虽然确实只有那么些少得可怜的玩意。
夏放缓找了圈附近的挂钩没找着，拎起轰炸大鱿鱼往上提了提，“这个放哪儿？”
江湍顺手一指，指到窗钩那儿。
“好的。”
江湍把外套脱下，挂在电视机旁边的粘钩上，弯着腰往矮矮的厨房里拘进。
对着正门，一张腐朽的长桌中上空墙面上，挂着一个男人的画像。
男人长得端正又年轻，鼻子高高，眼窝深邃，尤其是两汪漆黑的眸子像月亮照进歉收的禾地，静照里都显得如此冰冷。
看上去很是熟悉。
是江湍的……爸爸？
夏放缓看着那张相似的脸和墨黑的瞳，屏住呼吸。
他好像也在看她。
彼时，一个男孩抱着篮球从卷帘门里钻了进来，他像条踩进泥坑里的流浪狗，一边发出怪叫一边呼噜噜地甩着身上藏匿的泥垢。
江知流抬起头，正巧对上站在相框面前的夏放缓，他赶忙扔下篮球，小跑到她的面前，“诶！嫂嫂！”
夏放缓慢悠悠地转了个身。
“你怎么在这？”江知流弓下身子，从木桌底下拿出个红色大花盆，随便用湿毛巾擦两下，脸就白了起来。
夏放缓说：“来吃饭。”
“哦，怪不得我说我哥今天怎么舍得买肉了呢。”江知流叹了口气，“哥哥对你可真好，平常在家我可压根见不到肉星子呢。”
“？”
江湍这么抠啊。
夏放缓打趣儿道：“那看来我最好长住。”
“一辈子住也可以。”江知流洗干净毛巾，“不过最好还是两个人一起努力买套大房子最好啦。”
“……”
嗯哼。
很遥远的话题。
都说读书改变命运，如果江湍的成绩一直保持现在的样子，考上那两个学校并不是什么问题。
只是，他们真的会在一起吗？
不知道。
心里陡然生起一丝酸溜溜的感觉，好像坎上的料理台訇然坍塌，沸腾的酱料混在一块，烫到心肺。
五味杂陈的。
江知流一溜烟地跑进厨房里帮忙，他端出三个空荡荡的小碗，往开水里烫了烫，一手抱住大蒸笼一手抄起碗筷。
夏放缓这瞬才发觉这个看上去幼稚的小男孩个子还挺高的。
初二，应该才14岁吧。
怎么能有这么高的个子。
“嫂嫂，你要吃多少？”江知流拎起白色的饭勺，朝她挥了挥。
夏放缓回过神来，也不客气跟当自己家似的往他这边走来，“我自己打。”
“哎哟，我帮你弄嘛。”江知流抖了抖手肘，把饭勺擓进米饭里，“半碗？还是按满？”
“半碗。”
“好的按满。”
“……？”
江知流直捣龙穴，饭勺重重地刺进饭堆里，给夏放缓压得结结实实，满满当当。
夏放缓的嘴角抽了抽，“我谢谢你啊。”
江知流调皮地吐舌，“不谢。”
夏放缓往周围一圈扫了扫，才发现一件很重要的事儿。
这个家，没有大人。
夏放缓困惑道：“不等你妈妈吗？”
“出摊还没回来，我们先吃，不用等她。”江知流调换饭菜的顺序，把蒜苗回锅肉摆到夏放缓面前，把酸辣土豆丝移到江湍面前。
江知流笑嘻嘻地，“嫂嫂，吃。”
“江知流。”江湍从厨房里端出最后一盆白菜豆腐汤，他轻轻蹙着眉头，用一种近乎逼仄的声音呵江知流，“不要乱叫。”
江知流撇嘴，“知道了。”
“……”
他生气了吗？
夏放缓小心翼翼地窥了江湍一眼，却发现少年脸上的怒意转瞬即逝，又恢复成一片祥和。
翻脸比翻书还快。
他真的，这么讨厌这个称呼吗？
夏放缓颓下脑袋，用饭别住回锅肉，使劲扒进嘴里。
“嘎吱。”
门响一声，一个涂着红色指甲的女人拉开了卷帘门。
她藏在门后，声音清亮又干脆，但响得格外大声，“江知流，给你老妈收摊子。”
“知道啦。”江知流放下碗筷，连忙过去帮忙拉起卷帘门。
？？？
是。
徐娘？！！！
夏放缓愣了半分钟，下巴像脱臼了似的掉了下来合都合不上。
我操。
我操。
我没看错吧？？
炸串阿姨是江湍的妈妈？？？？
那那那我刚才还给她烟？
哈？？
夏放缓大脑立刻一片空白，短路到机器自动工作哗啦哗啦写下两百万字《论我给我未来婆婆点烟我他妈现在社死有多无语》的著作。
徐娘手上提了把湿淋淋的伞，雨水沿着咖啡黑的地面像凶杀案现场的血液滴落了一地，她眉目妩媚，长睫如同吐着红信的毒蛇，嘶嘶的。
红伞明晃晃的，闪着尖刀般的光泽。
“我操。”徐娘忿忿地拍掉身上的脏水，“这雨可真他妈大。”
夏放缓也不知道为什么，喉咙一哽脑抽了下“腾”地下站了起来，
“嫂……夏姐姐，你怎么这么客气？”江知流用手扒拉她，“都是一家人你不用这么客气的啦哈哈。”
徐娘的腿瘦得好似圆规，匀称但枯瘦，脚踝可能就只有17岁女孩手这么一握粗，她身上泛着炸串油腻腻的气息但又混着莫名浓重的香水味，妆画得很浓，两片厚唇涂满了鲜红的颜料，看上去极像韩式辣鸡爪。她长腿一迈，径直把身上的围裙摘了下来，从裤包里抽出根烟来，低着头“咔嚓咔嚓”地点起烟。
雾雾的烟从小巧的鼻孔里飘出，她神色俺黯然又神秘，两指枯得像干柴，与这张假模假式的大白脸和艳丽指甲完全不一。
徐娘看见夏放缓，也愣了下，随即笑出了声。
她咬着烟，像孩童那样调皮地抽得更加快，红色的烟蒂燃了又燃，很快没了大半截。
“……”
故意的？
夏放缓看着她嘴唇上叼着的熟悉的香烟，更加尴尬。
她好像能懂，平日里用这副这样欠欠的嘴脸顶撞付裕，付裕什么滋味了。
“嗨。”徐娘开口，“爱吃火腿肠的小同学。”
随即，徐娘两指夹着烟哈哈大笑起来。她笑得很夸张，身体明明是坐在没有靠背的椅子上却还能哗啦一下往后仰去，笑声爽朗又尖利，听得夏放缓牙痒痒到不行。
“……”
嗨！爱！捉！弄！人！的！老！阿！姨！
江知流说：“我妈妈姓徐，你叫她徐阿姨就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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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吃完东西，夏放缓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
窗外还下着瓢泼大雨，下水沟处荡着一圈又一圈湍急的漩涡，有意无意的，散着肮脏的臭味。
天上似乎破了个大窟窿，雨完全没有要停的意思。
夏放缓站在门口，一下为难住。
“阿湍。”徐娘卸了妆后露出清丽但稍稍枯萎的素颜，她抱着双臂，用短短的指甲敲了敲江湍，“不送送人女孩子？”
“嗯。”江湍从房间里提出把三折雨伞，从门背后拿出把尖头雨伞给她。
夏放缓摇摇头，指着他怀里的雨伞道，“能不能换成这个？”
江湍半眯着眼，“为什么？”
“你看过《another》吗？”夏放缓说，“那个女主，就是被尖头雨伞戳死的。”
“……”
“你阅读理解绝对满分。”
“什么？”
“没什么。”江湍勾上门，“走了。”
像想起什么似的，江湍回过头去又冲徐娘叫了声，“一会监督江知流写作业，我很快回来。”
“别抽烟了听见没？”
“知道了，儿子。”徐娘摆手，“快走吧。”
“再见哦，小同学。”
“……再见，徐阿姨。”
徐娘听罢，又仰头大笑，粗野的步伐透着一股狂野的美，扭动肥大的屁股又钻到餐桌上。
“……”
笑声好像老巫婆啊未来婆婆。
夏放缓撑开三折伞，结果咔嚓一声，随即伞的一根支架掉了出来，整团圆蓬蓬的伞像看见对方穿着海绵宝宝内裤来do一样痿了下来。
江湍皱起了眉。
夏放缓连忙解释：“听我狡辩……诶不对不对，听我解释，不是我弄坏的，我真的真的就是这么轻轻一抽它就……”
“知道。”江湍把伞收回，揣进容量很大的运动裤里，撑开手里的尖头雨伞，罩在她的上空。
“现在还怕么？”江湍说，“伞在我手里，戳不到你的。”
“……”
夏放缓看着他墨黑的眸，脑子没边，心从嘴里直接蹦了出来。
“可是你戳到我了。”
“什么？”雨下得更大了些，江湍攥紧了伞。
“……没什么。”夏放缓摇摇头，“话说，好同桌，我问你个事啊。”
“你以前有没有谈过恋爱？”
江湍的目光瞥向一侧，“没有。”
“是么？”夏放缓停住脚步。
她认真道：“那你看。”
“我如何？”
“……”
细细的雷电划破阴黑的天际，晃眼的白光过后又是震耳欲聋的雷声。
轰隆隆。
他们站在原地，雨水从坡顶像瀑布那般源源不断地向下倾斜，路过的绿色螳螂顶着幽绿的叶，像婚礼现场的来宾，伫在红色的消防栓边紧盯他们。
是江湍先说了话。
“我又不喜欢你。”
“以后会喜欢的。”夏放缓一字一句地重复，“江湍，你以后会喜欢我的。”
“……快回家吧。”江湍把伞往她那儿又靠近了些许，白色的t恤背后湿了大半，黏黏的短袖紧贴在肩胛骨上，意外的有些青涩性-感。
“晚了作业又做不完。”
“江湍。”夏放缓置若无闻，“你真的不喜欢我吗？”
可是我喜欢你。
宇宙超级无敌霹雳的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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