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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老太太的成全


薛姨妈到女儿屋子里时,见檀香木的架子床上挂着淡紫色的纱帐,墙上挂了一幅山水画绢,方桌上摆了玳瑁灯,青花添彩梅瓶里供着几枝碗大的粉菊花。

        “这便好了。”薛姨妈喜道,“我还常愁你不爱个花儿粉儿的,如今收拾起屋子来,不比林丫头差呢。”

        薛宝钗听了后笑道,“这便是林妹妹帮我拾掇的,那日老太太走了后,我便央了林妹妹来,才布置成了这个样子,妈妈看着可好?”

        “好是好,只是老太太前脚刚走,你后脚就叫了林丫头来,也忒过心急了。林丫头是个聪明的,难保她多心呢。”薛姨妈皱眉道,只怕女儿的心思,瞒不过林丫头了。

        “不妨事,妈妈也说林妹妹是个聪明人,难道隔个十天半月的,她就不疑心了么?我想着一来早些收拾了,若是园子里再摆宴,便可想法子请老太太再来。二来也是想试探林妹妹罢了。”

        “怎么个试探法?”薛姨妈听了后不解。

        “妈妈且想想,我布置这屋子,是要讨老太太喜欢。但凡林妹妹对宝兄弟有心思,她必定推脱不肯来,她若来帮我,自然是一心一意对琮哥儿了。林妹妹素来小性,她不愿作的事情,又有几人能奈何得了她呢。我原本想自个儿收拾屋子,我只是素净惯了,不爱这些粉啊紫的,又不是不会收拾。后来又细想,一来可试探林妹妹的心思,二来各花入各眼,我纵然收拾的好,老太太也未必喜欢。”

        薛姨妈听了后道,“这倒是,若不是暖香坞离得远,只怕老太太一进园子,就要领着刘姥姥去林丫头屋子里呢,如今既是她帮着收拾的,想来老太太见了也喜欢。这么说来,林丫头对宝玉是没什么心思了?他们兄妹从前又哭又拌嘴的,任谁见了也难分开的。”

        “以前年纪小,他们又同亲兄妹一般长大,未必能想到这上头来。”薛宝钗微微笑道,“上月琮哥儿寄了菊花诗回来,大气疏阔,情志宛然,竟比林妹妹更胜一筹。常言知子莫若父,林妹妹的爹爹是探花郎,若是给女儿选女婿,会选宝兄弟还是琮哥儿呢?”

        薛姨妈有些犹豫,“他们这样的人家,又不愁官儿做。琮哥儿虽好,可毕竟是庶出,这家业可都是宝玉的。”

        “妈妈这么想可就糊涂了。”薛宝钗轻叹了口气,“宝兄弟是白身公子,琮哥儿可是解元公,出了这府里,旁人可是要叫一声老爷的。不论是什么人家,读书都是第一要紧的事,不然姨夫在家时,为何天天催逼宝兄弟读书呢?若是林妹妹的爹爹还在,必定会选琮哥儿当女婿的。宝兄弟再怎么好,这府里袭爵的总归是琏二爷。”

        “听说凤丫头已有三个月的身孕了,若说这府里将来是他们夫妻的……”薛姨妈低下了头想,若是宝玉将来和蔷哥儿一样,要依附着这府里才能过活,那还真不如琮哥儿呢,将来作官了就是老爷,有俸禄有官宅,即便一分家业不得,也不必求亲靠友。

        “妈妈这话就说远了,他们这样的人家,要分家岂是那么容易的?云丫头的两个叔叔,如今还不是一块过活么?老太太在一日,姨妈便掌家一日,就算老太太不在了,宫里还有娘娘在呢。再说大太太是什么人,府里又不是不知道,就算凤丫头管家也轮不到她。”

        薛姨妈点头,“且不说这个,老太太,太太,都那么疼你宝兄弟,将来无论如何都短不了他的。”一时又长叹了口气,“只是你如今年纪大了,老太太偏不松口,这可怎么办呢,我和你姨娘说起这个,都是没法子。”

        “我也不为这个。”听薛姨妈说,将来无论如何也短不了宝玉的,老太太和太太的体己俱是留给他的,薛宝钗忙低下了头,“咱们家虽不比往日了,但只要哥哥不生事,银钱上倒也短不到哪里去。只是咱们亲戚里头,有几个能比得过宝玉和琮哥儿去?”

        薛姨妈想了想,确实没见过什么像样的年轻公子,遂点了点头,“这倒也是。若是咱们上京那年,便知道琮哥儿将来能中举人,也不用在宝玉身上下功夫了。”

        “妈妈说的这是什么话!”薛宝钗羞红了脸,“那会子琮哥儿才几岁呢。”

        “我倒忘了这个。”薛姨妈忙道,“连林丫头都比琮哥儿大呢。”她掰手指算了算,林丫头比琮儿大两岁,宝丫头比宝玉大两岁,年级上倒也相配。

        “他两个要成亲,只怕要等后年了。”薛宝钗轻叹了一声。

        “可咱们等不得呀。”薛姨妈忧心道,“林丫头既没这心思,又何必占着宝玉不撒手?”

        “妈妈这话说的,林妹妹什么时候占着宝玉不撒手了?我见宝玉虽和她好,可林妹妹那里,一言一行,俱是兄妹情分,并无半点儿逾越的。”薛宝钗低头想了半晌,“就连她对琮哥儿的心思,也只有我和紫鹃明珠她们几个丫头知道罢了,就连宝玉也半知半解的,他虽常为这个闹不自在,可如今还没想到婚嫁上去,我瞧明眼人只有凤丫头一个。”

        薛姨妈听后摇了摇头,“林丫头既没这心思,便该让老太太知道才是,这样也好先完了你和宝玉的事,等后年琮哥儿高中了,再和林丫头洞房花烛。你们姐妹从前要好,往后又是至亲妯娌,该和睦相处互才是。”

        如今好姐妹有难处,又是她林黛玉搁在里边,解铃还需系铃人,自然要林丫头先放手才是。薛姨妈想到这里,便嘱咐女儿往暖香坞走一趟,她则到王夫人屋子里商议,让丫头们在老太太耳边议论几句,等老太太起了疑心,自然会叫林黛玉去问个清楚。

        薛姨妈母女筹划了一番后,老太太屋子里果然有了动静,听王夫人遣来的小丫头说,老太太叫了林姑娘去说私房话,连服侍的人都打发了出来,连鸳鸯都不许在跟前伺候呢。

        林黛玉见众人都出去了,便知道外祖母有话说,忙亲手倒了一盏茶奉上。老太太接过后也不喝,只拿着盖碗拨了拨茶水,“上回我去琮哥儿屋子里,竟瞧见摆着你娘最爱的那只白玉瓶,难道是我眼花了不成?”

        “外祖母眼睛好着呢,那就是我给琮表弟的。”

        “可是琮儿和你强要了去的?”

        “这是什么话?”林黛玉听了后一呆,“可是有丫头们乱嚼舌根子?那白玉瓶是我亲手挑出来给琮表弟摆上的。”

        “你瞧琮哥儿和宝玉哪个好?”老太太闭了眼,微微晃动手里的茶水。

        老太太怎么问这个,这是她一个闺阁女孩儿该说的话么,林黛玉心里薄怒,本要赌气敷衍一两句,又想起宝姐姐的话来,心想她和琮哥儿原本是一个人,旁人无论如何也分不开的。可她若为着脸皮薄,不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岂不是耽误了宝姐姐的好姻缘?

        “二哥哥待姐妹们是极好的,琮表弟却只对我一个人好,除了老太太,他就是玉儿最亲近的人了。”林黛玉咬牙道,说完后便低垂了头。

        老太太睁开眼,见林黛玉面上绯红,不由轻叹了一声,“我最疼的唯有你们两个玉儿,还只道你们两个能长长久久不分开呢。”

        “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筵席。小时候在一处说说笑笑,长大后自然各人干各人的事情去了。”林黛玉说完后,又怕老太太不喜,忙找补了一句,“二哥哥在姊妹情中是极好的,往后即便分开了,也总有往来重聚的时候。”

        听林黛玉的意思,和宝玉是干干净净,连一点想法都没有了。老太太长叹了一声,“还以为把你们两个从小养在一处,长大了自然也顺顺当当,你想着我,我想着你,将来在一起和和睦睦的,一起读书写字,一起赏花吟月,不想天意如此,也只好罢了。”

        老太太虽这么说,但见林黛玉都走到门口了,心里又涌上不甘来,遂站起身又把她叫了回来,“虽说玉儿是个最聪明伶俐的,可外祖母还是怕你没想明白。敏儿去得早,姑爷也走了,玉儿的终身大事,总要外祖母替你打算。这些话本不该和你一个女孩儿说,可外祖母又盼着你顺心顺意的,若是外祖母把你许配给你二哥哥呢?”

        林黛玉听到这里,心下一酸,婚姻大事,原该长辈做主,如今老太太却叫来自己商议,这一片怜爱之心,不由人不动容,便含泪答道,“我知外祖母疼我,不敢辜负这一片心意。二哥哥虽好,可舅母未必喜欢我,等将来成亲了,更有许多磋磨呢,老太太在一日,玉儿便能过一天好日子,可老太太护不了玉儿一辈子。这世上除了老太太,我便只信琮表弟一个了。”

        “你们两个竟是心意相通了么?”老太太大惊道,跌坐在了软榻上。

        林黛玉摇头,“我和他并没有私情,我心里也没戏文里风花雪月的念头,只想着若和琮表弟在一处,我便什么都不怕了,只管做我想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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