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一章 透

　　乙未年的最后一天。

　　黄历上写道︰

　　宜︰祭祀、治病、破屋、坏垣、余事勿取。

　　忌︰诸事不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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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里的风很冷，大概也映照了李明堂此时的心境，路上他一直思量事情的前因后果，不明白宫秀到底得罪谁，想要将她置于死地。

　　但是微微想了一阵，李明堂大概明白了事情的因由，大概应该出自百草堂原址的问题，毕竟杀生成仁携带百草堂消失之后，那原本的地皮被宫秀选中，最后还在哪开了一间名叫济世堂的医馆。

　　这宫秀乃是他妻子娘家的侄女，来到这白云城中，大概也是来游历的，不过李明堂对她的感官不太好，因为他总觉得这个姑娘，身上稍稍带着一丝妖异的气息。

　　但毕竟是妻子的侄女，在白云城出了什么事情，自然要由他来照顾，只是如今出了这种祸端，倒是让李明堂稍稍有些为难了起来。

　　他在阴阳教磨盘滚打多年，对这里面的道道大概比谁都清楚，论职权大行台比不上修士司和缉妖司，粮饷方面也比其余二司低上好几筹，明面上阴阳教下属有三大机构，可谁都知道，大行台在阴阳教根本就上不了台面，名列三司的原因还是阴阳教众多长老相互妥协的结果。

　　这么多年来，阴阳教上层相互倾轧，暗地里的一些灰色收入他也不是不知道，但是有些时候却根本不是他这种小人物能管的了的，若是真的有什么人因为这事妨碍了那些人的路，撕破脸皮使出下三滥的手段却也不是不可能的。

　　修士主宰的世界，有些东西远远比世俗更加复杂。

　　就说今天的这件事情，原本极是由太和宫牵头，针对西海七大妖王的眼线进行收网，但是这种事情原本就不该是他大行台该插手的，按理来说应该交给阴阳教或者荒古道场来做，不过，荒古道场借口帮助太和宫借口清剿七大妖王而推掉了这件事情，最后在阴阳教上层滚了一圈，又回到了李明堂的手上。

　　平心而论，他李明堂对于这件事情是比较淡然的，除了他本身和董太玄有些关系之外，还因为他有恃无恐，多年来，他一直都是阴阳教一个小小的执事，未必没有机会更上几步，但毫无例外，都被他有意无意的推掉了，对方虽然拿着少司的条子办事，但是阴阳教可不止有一个少司，而最上面还有数位长老大人，多年的情分下，他李明堂不意味怕了对方，毕竟任何事情都要有些规矩存在，无论对方想干什么，伸手过界在阴阳教本身就是大忌。

　　或许这件事情，只是有人打算随意扣个帽子给宫秀，亦或许也有背后别的人在推波助澜，毕竟从他掌握的情况看，宫秀似乎真的与那些西海妖族有些牵扯，但只要在自己的地盘上截住对方抓人，他还是有自信控制住一切的，最要要的是在发生事实之前拦住对方，否则等对方真抓走了宫秀到时候，在想翻案可就难的多了，不过，待他快速赶到济世堂的时候，还是发现小看了这件事情的严重程度，事情的持续发展比他想象的要出乎意料的多。

　　这个时候的济世堂，已经破烂的不成样子，墙壁出现了一个个黑漆漆的窟窿，破碎的砖瓦下，偶尔能看到几个血肉模糊的影子，正门的牌匾早已被打穿了，冒出半个头的张之栋瞪大了眼睛，瞳孔里没有焦距，身子穿在墙里，悬浮在半空中不停的滴着鲜血……

　　全死了……

　　微风吹过的时候，李明堂狠狠打了一个激灵，这时候他才反应了过来，他还是小看了宫秀过激反应，他的忌惮是对的，那家伙的确有些不一般，毕竟，寻常的姑娘家，怎么敢对阴阳教的人动手？难道他不知道这样做会彻底激怒阴阳教嘛？

　　压抑在心口上的火焰一下子全都爆发了出来，李明堂瞪大了眼睛，整个人都都处于茫然的状态。

　　一旁的小校咽了一口唾沫，脸色有些发白︰“大、大人——怎么办？”

　　“唿——”

　　李明堂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立即安排人手，封锁此地，先避免消息外传。”

　　“大人，消息怕是难以封锁了。”小校苦笑的指了指在街道围观的一些邻居街坊。

　　“封锁一时是一时，别的，就听天由命吧！”李明堂叹了口气，他现在第一想做的事情就是将宫秀从此事摘出去。

　　想到宫秀，他面色一变，大步冲进济世堂里面，穿过游廊和院落后，房间内早就空无一人了。

　　“宫秀，你到底去了那里？”

　　望向满天星光，他的神色有些狰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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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光投射纱窗映照在阁楼里，一对对情报在人手中传递着，她斜靠在二楼的栏杆上，望着虚空中那枚早已经盯了许久的月，眼睛一眨不眨，仿佛眨眼后的下一刻那枚残月就会消失在她眼前的视线里一样。

　　房间里细细碎碎的声音不时的响起，零碎的信息被汇聚着，隐约有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妪在不停的推算，几道忙碌的身影不断交错，相互配合着，显得有条不絮，良久，有人舒了口气，说了句“大概就在这两个地方了。”

　　一旁有人低声吩咐详查这两个地方，有人推门离去，有人将情报丢进火盆，火光燃烧，直至灰烬，几道相继离开，片刻后，整个阁楼变得安静了起来……

　　之前说话的那人走到栏杆旁，对她恭敬的说着什么，她只是“哦”了一声，神色并不在意，直到那人无奈的离开后，她才眨了眨眼睛，微风吹过的时候，她已经消失在阁楼的栏杆上，没有人知道怎么消失的，好像这人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她走在寂静的大街上，像一只暗夜游荡的猫，无声无息穿过幽深的小巷，偶尔有行人路过的时候，也未曾看她一眼，好像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

　　白云城很大，从它可以容纳数百多万人就可以管窥一斑了，这个由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条大街分割而成的城池，寻常人徒步行走至少需要几天的时间，她不用——因为她的修行很好，在整个南诏国年轻一代，她也是不逊色大多数青年高手的存在，按照她的脚程，除了白云城几处重要的地方她不敢靠近，逛遍整个城池怕是也用不了多少功夫，但是她今天却走的很慢，慢的不像以往的她，单薄的身影毫无目的，眼神中透着一股迷茫的色彩。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在穿过青龙大街一个路口的时候，有两名阴阳教的人疾驰而去，前行的方向让她眼睛眨了一下，恢复了一些神采，因为那个方向似乎有些熟悉呢，好像自己曾经去过一样。

　　在梦中，她似乎经常梦到一个地方，那是一个名叫百草堂的医馆，似乎有一名男子，经常在她耳边呢喃。

　　那种感觉很奇怪，有些熟悉的样子，又稍稍有些陌生，但这种古怪的情绪，却又让她稍稍有些期待。

　　想到这里，她的嘴角微微的翘起，却又很快的平复了下去，朝着那个方向走了过来。

　　走到印象之中的地方，她看到有不少街坊在看着热闹，穿过人群，看到刚才遇见的那两个阴阳教的人神色呆滞的站在门口，她抬头望去，整个济世堂的墙壁像是被什么东西砸穿了一样，粘稠的血液从掉落牌匾的地方滴落了下来，再从台阶上汩汩流下，最后在门前汇集成一道血泊。

　　看到这一切，她眉头皱了皱，精致的小脸微微迷惑。

　　“这位大娘，你可知这济世堂……发生了什么事？”她冲着一旁看热闹的大娘打听了下。

　　“小姑娘面生的紧，打听这些做什么？”大娘的神色有些警惕，不欲多说。

　　“我和这家店的老板……是认识的……”她迟疑了下，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不过大娘看了，却自动补脑，发出一阵明了的啧啧声。

　　“原本是宫大夫的朋友啊……啧啧……你这小姑娘，黑天半夜的，怎么独自一人乱跑，出了事情怎么办，这白云城可不平静，最近据说有妖邪出没，看你细皮嫩肉的，污秽的东西最喜欢这口了，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了，岂不是让家人心疼死，以后出门可要小心一点呐……”

　　看着大娘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她嘴角微微抽了抽︰“嗯，我知道了，大娘，你还没有告诉我济世堂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会被……破坏成这个样子。”

　　大娘侧了侧身，微微压低了声音，颇有些八卦之神的潜质︰“据说啊，是宫大夫得罪了阴阳教，大概在一炷香之前，我听到一伙人在药铺外喊什么阴阳教办案，他们砸开了药铺的大门，然后就冲了进去，没过多久，就传出一阵巨响，我跑出来的时候，已经是这个样子了，血流成河啊……惨不忍睹啊……之后，反观宫大夫带着药童好像没事人似得走了出来，朝东边去了……”

　　后面的话她没有听进去，只是神情已经冷了下来。

　　“这世道啊，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宫大夫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就得罪了小人了呢，唉……”大娘微微打了个哆嗦，她抬头看了看天色，又紧了紧衣服，扭头回来，发现刚才那个女子已经消失不见了。

　　“莫非撞见了鬼？”这大娘稍稍的打了个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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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戌时三刻的时候，望江楼不远的一处街道上缓缓的出现了两道身影，一身青衫的女子双手插到袖子里，眼睛眯起，微微打了个哈欠，另一旁是个十四五岁小姑娘，她神情专注，一对白嫩的小手不停的比划着，偶尔抬起头问上一句︰“小姐，刚才你使得这一招叫什么啊，怎么会把人打出那么远呢？”

　　“阴阳教的五刑拳啊。”青衫女子张了张嘴，似乎觉得这样解释有些麻烦，想了片刻，还是解释了下︰“这是一种攻击手段，以笞、杖、徒、流、死五字要诀为基础，刚才那一招名为流字决，就是流放的意思，可以将人震的很远却毫发无损。”

　　“哦。”小姑娘点了点头︰“小姐刚才好像将那些人打死了呢。”

　　“呃……”女子微微愣了愣，神色有些奇怪︰“或许……反应有些过激了，缺乏安全感的缘故吧。”

　　“安全感？萌萌不懂呢！”小姑娘摇了摇头，一脸迷糊，想了想，还是拉起女子的衣袖︰“小姐教教我好不好，萌萌想学？”

　　“怎么突然想学了呢？”

　　“我学会了之后，就会很厉害啊，然后那头肥龙在敢抢我糖果，我就揍它！”

　　呃……这个答案，女子微微愣了下。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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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夜中，一道手令从阁楼发出，仿佛无形的丝线，牵动着白云城的波澜。

　　这个黑夜中安静平和的城池徒然变得动荡，一个个毫不起眼的工匠、酒徒、混混、行商……脱下了往日的伪装，变得杀气腾腾了起来，他们提着钢刀，或独自行动，或三五成群，宛如夜色中信使，各自冲向了某一处，混乱中黑影交错，紧接着就是激烈的搏杀、呐喊……冲天的杀机撕开了黑夜……甚至惊动了许多本该继续蛰伏的人……

　　这一刻，早已经不在平静的白云城，变得更加不平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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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虎大街，西巷。

　　幽深肃穆的太和宫驻点灯火通明，一队队肃杀的修士骑着龙鳞马，从此处出发，前往城池各处清剿妖魔，大堂内，一名留着长须的中年男子微微眯起了毒蛇般的眼睛，手指有节奏的敲击着桌面上的一份情报。

　　“——浮屠掌嘛，是南海储秀岛的人？”

　　他手指搓了搓，纸张瞬间被烧成灰烬︰“魔道余孽——死不足惜啊——”

　　杀机……徒然变得更加炙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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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她、她怎么敢……”

　　南城青衣巷的一处宅院，一道身形消瘦的中年男子脸色铁青，由衷的生出了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一个原本的小角色，转眼间翻了天，这种前后出现的巨大落差他到现在还是不敢相信，原本只是随手施为的事情，闹到现在竟然有些超乎意料的境地。

　　“她人呢？有没有抓到？”

　　“呃……一个时辰前，少司大人传来消息，说……”这人抬起了头︰“她进了望江楼……”

　　“现在呢，难道没有消息传来?”

　　“整个城乱了套，消息已经断了……”

　　隐约看到有人在房间度步。

　　突然——

　　“啊——嘭——”

　　男子大吼了一声，砸碎了面前的茶杯，双目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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