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三十八章 ：对话

已近深秋，梅林深处有些荒芜凄凉的味道。

安素一个人慢慢走进来，每走一步，落叶便在脚下吱吱作响，一阵微风吹过，便有若许落叶从眼前飘过。

这是个凄凉而应该悲伤的季节。

当初充满了欢娱和快乐的梅树下，如今卧着一个颓废的人，正专心的将手中半枯的树叶串成一串，他头顶上戴的不是皇冠，而是树叶串成的花环。

安素走到他身边，他已经觉察到，却没有抬头，继续手里的活计，只是淡淡的说一句：”你来了？“

安素在他身边坐下，双手抱着膝盖，将下巴撂到腿上，叹口气：”是啊，我来了。“

然后他们之间便是长久的沉默。

小武手中的花环已经结成，煞是漂亮，用树叶结成的花，看上去那样美丽动人。

他将花环递给安素。

安素没有伸手去接，却只是摇头叹气：”小武，这种生活是你想要的生活么？你当初在边关将章置于死地，真的就是为了得到现在的地位么？“

小武将手中的花环慢慢的扯烂，苦笑一声：”我以为是的，我一直以为是的，我心中一直衡量着所有事情的轻重，我一直在想，如果没有这皇位，你就永远不会属于我，所以要想得到你，我就必须抢到这皇位。

在皇位和你之间，我选择了皇位。

在兄弟之前，我也选择了皇位。

原因很简单，就算没有皇位，章依旧是章，依旧是父王宠爱的王子，而你依旧是你，神人下凡一样的光辉笼罩，你们并不会因为身份的改变，而失去你们曾经得到过的一切。

我呢？我拥有过什么？我所有的拥有都是因为我的身份，甚至我的身体。

如果没有了这样的身份，我又将是谁，又将去向何方？

所以，我想做一个人，而不是只是一个身份，就必须要不惜一切代价抢得这皇位。“

可是就算做了皇上又有怎么样？

作过之后，我便发现，其实什么也不曾改变，不是我的，依旧不是我的，该承受的依旧还是要承受。

我的初恋在阴谋中死去，我却没办法悼念，要一直假装她依旧活着。

我好容易因为一个女人才活过来的心，可这个女人却是我父王的妃子。

就在我以为我终于可以冲破这伦理，真正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她嘴里喊着的却是另一个男人的名字。

我这一生，就算做了皇帝，也依旧不过是个装在身份里的傀儡，于我这个人，根本不有什么用，只是个废物而已。”

小武的长篇大论，让安素的心有些难受起来。

可这难受之中，却是突然有些解脱，他说做皇帝来说，对他也是毫无意义的。

安素因为他这句话，让自己的心松了，仿佛他说出这句话，接下去她要做的事就变的无比正确一样。

她需要一个继续做下去的理由。

天下本无事，所有的事都是她安素搞出来的。

小武就算再颓废，也是可以安安稳稳的将这皇帝继续做下的。

可安素却偏偏要搞事情。

她在痛苦里煎熬了若许时辰，终于还是承认自己也是个自私的要命的人。

她根本不在乎别人的感受如何，她自始自终在乎的只是她自己的心。

她认为对的事情，她便一定要去做。不管别人的意见，也不管别人是否愿意。

她身上很多时候表现出来的善良和博爱，不过是因为她的职业。

她的职业赋予了她一颗远远超出她自己内心的伟大的爱心，而这种被灌输过的爱心在她身上生根发芽，让她这样一个本来自私自利的女人变成了一个救死扶伤的天使。

可本性就是本性。当那被灌输过的爱决堤不在时，本性便暴露出来，让她看上去变成了一个伪善的要命的假模假势的人。

“小武，如果不做皇帝，你和左安一起回归田里，你是否愿意？”安素问他。

小武诧异的盯她一眼，哂笑不止，伸手指着她：”素儿，你傻了是不是？我终其大半生只守得这样一个成果，你倒要叫我放弃？

这皇帝做上去看上去是毫无用处，可这地位是我这些年唯一争到的东西，我不会轻易放弃的。“

小武的神情斩钉截铁，坚决异常。

这就是人性之贪。明明知道这东西于自己无用，却因为它是别人都眼红眼馋的东西，便一定要死抓在手里不放。就算拥有这东西将自己伤的体无完肤，也决不肯撒手。

”可这皇位，它明明不是你的。“安素的声音变冷。

小武本来失神的双眸突然变的精亮，仰天大笑一声，伸手指着她：”素儿，连你也这么想？连你也觉得我不学无术，比不上章是吧？这才是你的真心话，你一定后悔我这张脸为什么没有生到章的身上是不是？“

”你母亲的皇后之位得到的并不光彩，而章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先皇的嫡长子。你一定知道这件事，否则你不会说自己一直活在阴谋里。

的确如你所说，你这个人并没有错，只是生来便被当成工具，母后上位的工具，父皇统治江山的工具，你确实挺可怜的。“安素慢慢说道，试图打击他要继续做皇帝的信念。

而小武关心的却是另一件事，他紧紧盯着她的脸，阴沉沉的问一句：“所以呢？因为我与生俱来的卑鄙，你就不再爱我，只是同情可怜我是不是？”

我从来都未曾爱过你，你可知道？我爱的，只是与你有着一样容貌的米果而已。

安素心中想着这句话，却没有说出来，说出口的却是：“我是爱你的，你可知道？若不是因为爱你，又怎么会为你付出那么多？”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也许是瞧着他可怜想安慰他，也许只是因为她心听恶魔已经被释放，她不再是个善良的好人，一心想的只是如何做完她想要做过多的事情，所以才要这样的来撒谎。

她的话音未落，小武一下子将她拽进怀里，紧紧的拥住，泪水划过面颊，滴落到安素的青丝上。

“素儿，你再等等，等我可以完全控制局势，我一定废后另立，我们生一个活泼可爱的儿子，继承我的皇位，将这一切的不愉快都抛之脑后，不再去想。

你再等等我，我一定做得到。一定会让你做一个开心快乐的的我的皇后。“

小武信誓旦旦的誓言在安素的心上划上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她越知道他是真的，便越有些不安。

”我们一起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过平静的乡间生活不好吗？凭我的医术，开一间小小的药馆，悬壶济世，不是狠好？“安素闷在他的胸前，闷闷的声音说道。

”不，我不要你过那样的生活，我要你与我享尽这人间繁华，看遍这人间美景，我要让你成为这世上最尊贵最让人敬仰的女神！我要你高高在上，俯视这些可悲的众生，满足于自己的高贵。

你放心，我一定会做到。一定会做到的……“小武吻着她的头发，喃喃的说道。

安素微微叹口气。

人岂不都是这样，都想为别人安排自己认为的别人想要的人生。

她安素如此，小武亦如此。

其实人人都如此罢？

父母总是希望孩子按照自己设计好的轨迹走下去，上司总是希望属下按照自己的话做好每件事，老师总是希望学生按照自己的意愿听懂每一堂课，甚至于我们看个小说，也都希望那结局能如自己安排的那般发展下去……

控制欲人人都有，人之劣性，不可避免，所以这世上才这么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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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守空房月余的陈六儿可真是要悔断了肠，当时自己真是糊涂油脂蒙了心，竟然跑去安素那里哭诉皇上不见了的事。

这倒好，竟然将好好的一个皇上拱手让给了她。

自从那日起，皇上便再也没去过别的地方，只去梅香阁留宿。仿佛别的人都不存在了一般。

若是以前，含蓝倒还与其争争锋，使使手段将皇上弄出来。可这些天，含蓝好像也偃旗息鼓，没什么声响了。只管在自己的院子里照看着为儿，并不出门多事。

陈六儿这心里便越发的猫挠似的不得安宁。

原指望能怀个龙胎，早早封个妃什么的。结果却什么也没捞着，倒是因为自己的蠢，将自己置于这么难堪的景地了。

她的贴身侍儿柳好儿都笑话她没承算，天天算计，倒把自己算计了进去。

“好儿，你说也真是奇了，皇后娘娘一向安静，不争不吵的倒还说的过去，这贵妃娘娘怎么也如此安静起来？她可是太后的掌心宝，竟然也这么没志气，就这么算了不成？“陈六儿斜倚在榻上，奇怪的问柳好儿。

柳好儿便笑道：”这不容易，咱们与贵妃娘娘也并没交恶，你去她那里探探，讨讨她的口气不就明白了。”

陈六儿起身，撩撩身上的衣衫，拉着柳好儿往外来，笑道：“也是，总这么呆在屋子里生闷气也不得，去逛逛就算问不出来，散散心也使得。”

两人说着话便来到了清风轩。

未上台阶，便闻院子里传出撕心裂肺的哭喊之声。

两人惊诧的面面相觑，不知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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