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三十八章 ：玉殒

“我就知道你会来看我，所以，从昨天晚上，我就盛装在此坐着，等你来。”郑贵妃坐在冷宫，她曾经坐过的，安素也曾经坐过的那张磨的发乌的椅子上，平静的对迈步进来的安素道。

“为什么要那么做，像你这样聪慧的人，明明知道那么做，根本没有用！”安素坐到她对面的椅子上，盯着她的脸。

郑贵妃笑起来，笑的那样坦然：“要不然，我还能怎么样？我倒是想拿起刀去杀了他们，却又知道该杀谁，你说，我该去杀了谁？”

安素无言以对。

“安素，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爱他爱的刻骨铭心，爱他爱的就算知道是他杀了你全家，也不肯怪他，只怪家里的人为什么要与他作对？”郑贵妃问道。

安素摸摸鼻子，努力的想。

她有爱着一个人，可她从不有过家人，她不知道在家人与爱人之间，她最后会选什么。

“安素，我能拜托你一件事么？”郑贵妃伸手扶扶头上的冠额，那是皇上册封她为贵妃那天，她带在头上的冠额，是她的荣耀，也是她这一生，为了那份无望的爱得到的最高的奖赏。

安素抬眼继续盯着她的脸。

她的脸上涂的厚厚的脂粉，掩饰住了一切岁月的痕迹。看上去很美，但也很僵，僵的不像个活人。

“章儿至今没有成亲，他说他还没有遇到他爱的女子，可我这个做娘的却知道他的心事，他不是没有遇着，只是遇着的不是时候而已。”郑贵妃慢慢说道，瞧着安素：“你能听懂我的意思罢？”

安素叹了口气，落落的脸色：“娘娘，世间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何必强求？”

“章儿也并不有强求，他是个好孩子，如果没有我这样一个一直逼他的母亲，他一定活的很开心，他像你一样，并无什么野心，只想安静的做个王爷，留在他的封地里，快活的生活。还想把我也接过去，让我也快活的生活。”郑贵妃边说，边流了泪，脸上厚厚的脂粉被冲出两道沟壑。

安素不知道该如何接她的话，她本可以选择那样一种简单的生活，本可以跟儿子一起享受天伦之乐。

”安素，我不知该怎么选择，我对不起我的家人，不能替他们报那血海深仇，不但没办法报，而且还与这个仇人生了孩子，

我能怎么办？我只能指望拥有我家族血缘的这个孩子有朝一日能登基成帝，替他的外祖父一家洗得沉冤，还他外祖父一家的清白。

安素，我这么做，错了么？你说，我可是做错了？“郑贵妃一脸期望的望向安素，仿佛指望安素给她一个正确的答案。

安素没有正确答案，安素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是默默低着头，满脑子都是章那双无所谓却无助的单薄的双眼。

”娘娘，留王知道这些事么？“半晌，安素方问道。

郑贵妃苦笑着摇头：”我多想告诉他实情，可每次想说的时候，我还是忍住了，他因为我的严厉，已经活的不开心，又何必让他再背负这样的巨石，终日喘不过气来？作娘的，只想看着自己的孩子开心快活的生活着就心满意足了，至于他能不能完成自己的愿望，其实根本无所谓。“

安素叹口气：”娘娘，依皇上对留王的喜爱，你的事再严重，也不会连累到他身上的。况现在的律法，也少有诛连这一说了。“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郑贵妃的声音低下去，泪流的更凶：”夏洛慎不会杀章儿的，这一点我还是有自信，可我太了解我的章儿了，若我就此死了，他一定会走上我希望他走的路，这才是让我死不瞑目的原因。“

安素的手将鼻子摸的生疼，牙齿将嘴唇咬的生疼。

郑贵妃说的没有错，一个人一旦觉得欠另一个人的，又无论如何都不能够还时，所迸发出来的绝望和力量和倔强往往是惊人的，天崩地裂的。

一如现在的安素她自己，她内心对不能与爱人在一起相守的那种崩溃，不但让她的心变的仓惶无处可栖，也让她的人变的疯狂，疯狂到不惧怕这世间的一切行为。

”安素，所以我才求你，我死后，他会回来举丧守灵，你一定要告诉他，我只希望他开心的活着，娶个自己喜爱的妃子，生几个活泼可爱的孩子，快活的在自己的封地里活着，

至于我生前对他的那些期望那些要求，不过是我的贪心，是我的心魔，不管用什么办法，你一定要让他相信，我对他并没有那么高的期望，我只希望他活的开心。“

郑贵妃眼中的泪已经干涸，慢吞吞的一字一顿的说给安素听，生怕她听不清楚一样。

”娘娘，这些话留着你自己对他说，我会求皇上，只将你贬入冷宫便是，我一定会求他，相信我，我总有办法求得动他，让他放过你。“安素的心软成渣，眼中甚至亮起了泪花，急切的说道。

郑贵妃大笑了两声，叹气：”安素，你错了，我不是个苟且偷生的人，我不能光明磊落的活着，那就堂堂正正的去死，若想让我像只鼠髭一样卑微的活下去，还不如死去的好。“

”你不可以，为了章，你也要好好活下去，就算你活的如鼠髭一样卑微，至少章能感觉到母亲的存在，不是为了谁，你也要好好活着，你相信我，我一定有办法让你活下去，相信我一次好不好？“安素有些动容，苍白的小脸上布上了泪痕。

郑贵妃突然笑的如夏花灿烂：”安素，其实，如果你不是夏洛慎的妃子，一定会爱上章儿的是不是？我虽然不是个好母亲，可我却有个足以让我引以为豪的好儿子，他一定征服了你的心是不是？“

安素颓废的缩了缩肩膀，吮两下鼻子，收了泪，苦笑一声：”娘娘，你想太多了，我只是珍惜我们俩之间的情谊罢了。“

”我们俩之间并没有情谊，若不是你机智，早死在我的算计之下，我们之所以能和平相处，皆是因为章儿。所以，你一定要听我的话，救章儿一次。“郑贵妃郑重的说道。

”那是你的孩子，要救也要你自己救！“安素下了决心，不管郑秀珠是利用她，还是真的这么想，这一次她一定是让皇帝慎放过他们母子。

”安素，以前，我确实利用过你，可这一次，我是真心的，外面有很多人看着，我身上连一根可以丢上梁去的丝带都没有，你一走出这扇门，便会有四五双眼睛在外面盯着，怕我撞墙而死，咬舌而死，总之是防着我用一切办法去死。

她们都笑着看我的笑话儿，等着看着我换上罪衣罪裙，被千刀万剐而死，我不会让她们得逞，决不会那么样死在她们眼前。我活着的时候活的骄傲，死了，也得骄傲的死去，安素，你能理解罢？“

郑贵妃瞧着她，眸中分明是恳求的目光。

安素的心中掀起波涛，凭着皇帝慎对自己那点热恋，或许可以救回她的命，可不管怎么样，也救不回她的尊严。这以后，她还想像以前那样骄傲的活着，肯定是不可能。

而如此骄傲的一个人，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又怎么肯卑微的活下去？

郑贵妃见她一直沉默不语，起身，撩衣，跪倒在她面前。

安素伸手去扶她，她却不肯起身。

”安素，我这一生，从未求过人，从未在谁的面前低过头，今生这一次唯一，就是在你面前，你就成全了我罢。“郑贵妃流泪道。

安素沉默着不讲话。

”安素，我若不死，章儿何以立足？我若不死，他又何以面目对待众臣工？”郑贵妃哭道：“若我的死能解了章儿的困局，我一死又何足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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贱人郑秀珠畏罪自缢于静悦宫的事，不光在后宫传开，连一直忙于郑小手案的临风也听到了传闻。

“临大人，说来也怪，自缢死的人我们都见过，或多或少都有些可怕，凸眼睛子的，伸舌头的，缢出屎尿的，什么样的都有，

这贵妃娘娘也是怪了，竟然去的无比安详，就像睡着了一样，大约这些贵人们，是真的天人下凡来历劫的罢？上天总不会让她们难看的。”负责入殓的一位老太监，在临风面前唠叨。

临风皱皱眉头。

“皇贵妃娘娘也真是位菩萨，若不是她求情，看管郑秀珠的那一干人可都要掉脑袋的，皇后娘娘可是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能让她自尽了，要等皇上给她定了罪，警示下后宫。可偏偏就让她钻了空子，就这么死了。”老太监又嘟囔道。

“老货，你说什么？你是说，郑秀珠死前，皇贵妃娘娘去看过她？”本来坐在椅子上看案卷的临风突然暴起，重声喝道。

老太监唬了一大跳，忙不迭的点头称是。

临风风一样的卷出门去，他早该想到，早该记起来，这后宫之中还有一个使刀的人，她的刀虽然不杀人，却也使的出神入画，能将朽木雕的栩栩如生，能将昂贵的黄花梨木雕成盛开的牡丹，那牡丹就仿佛有了生命一样。

临风见到安素的时候，安素正伏在桌子上写字，临风不认识的字。

“临风，这是异邦文字，若你的主子再活五百年，必能与这些文字的主人结交，这世界是圆的，除了你主子这天朝大国，除了我们的邻邦，在水的那边，还生活着与我们一样的人类。”

安素指着那些文字，不知道为什么，她总喜欢在临风面前炫耀她的学识。

“皇贵妃娘娘，你的刀呢？”临风仿佛没有听到她的废话，直接了当的问道。

“刀？”安素哑然一笑，如多情的春风拂过面庞：”刀当然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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