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继后

晋阳城。

        秋狩后的宣台宫，又恢复了以往的庄严华丽。

        宫人鱼列而行，皆是低着头不敢左右乱看。在这宫中，没人比他们更会瞧眼色，懂得跟着主子的脚，才能混得下去。就如此刻朝辞殿，气派宏大，然人人退避而不敢近，因为这里关着当今虞国嫡子，也是当今王后所生亲子，裴明居。

        宫中一旦有变故，九成都与大王相关。剩下的一成，夫人姬妾之间勾心斗角，便是微不足道的了。

        大王身边总有些人心思活络，趁着事态尚未发酵，消息就能传遍宫里，速度甚至快于重臣。不过能知道的也极其有限，诸如大王心情如何才是他们关心的。而这其中，大王震怒便是让全宫惧怕的讯息。

        那日本是风和日丽的好景，宫人做完手头的活，趁着偏僻无人，随意依靠在石雕上小憩，还未喘匀气，大王震怒的消息便如投石入水，迅速在宫中激起巨大水花，人人惶恐不安，又成了战战兢兢，人人自危的局面。

        再之后一打听，才知道是公子居被大王派人传进宫中，大王训斥了他一个时辰，架势之大，左丞相来了，尚在殿外等候大王怒火平息。之后公子居便被关在了朝辞殿，明面说是静心反过，实则就是被禁足软禁。

        若换成成日酗酒的公子历，也没甚怪异的，毕竟他乃是常客。然而公子居就大不相同，此番却是头一遭。

        当今王后名为康巧，出身虞国大姓康氏，自成为继后与大王恩爱和睦。二人独子裴明居，乃王族裴氏与康氏的血脉，生来备受看重，亦是嗣君的上佳人选。

        外界传言之中，公子居谦和仁善，温文尔雅，朝臣皆交口称赞。大王圣心难测，对诸位公子一视同仁，虽未有偏颇之处，然而外界却难免揣测。

        公子霁虽贵为嫡长子，生母却是宫中忌讳，加之为质多年，遭受不少苦头。公子历浮躁，然身为长子，也并不顽劣，大王对其也是屡次管教，可见上心不少。公子居却不同，自小便以虞国储君培养，出身殊异，血脉尊贵。宫人们时常见着他，这位公子当真是仁善尊贵，对着旁人从不骄矜，反而以礼相待，赢得一片好名声。

        这么些年也没听公子居犯过甚么错，王后在宫中地位无人可比，加之康氏树大根深，更能作为后盾相护。

        因此公子居被关宫中，这等大事石破天惊，举宫震惊，纷纷打探公子居是犯了何事，要被如此惩罚。

        然而这回，大王身边的人也不知情。据说大王发怒，仅留了巷伯仇木侍奉，旁人一应赶了出去，只剩公子居承受雷霆之怒。

        承宇殿外，一女子在门外徘徊，仪态姿容举止不凡，相貌秀丽，两双眼睛微微向上挑着，纵然此刻眉宇难掩焦急，频频看向殿门，却也不显得可怜，反倒更有几分盛气凌人的姿态。

        等了好一阵，才从殿内走出个宫人，着装不似寻常寺人。“王后，”巷伯仇木对着她行礼，“大王此刻尚在议事，恐不得空见您。”

        康巧听着话，眉头狠狠一蹙，旋即又恢复了端庄的姿态：“有劳巷伯，我过后再来。”说罢转身款款而行，身后两列宫人随侍。

        “走了？”

        裴弓昌在殿内批阅奏疏，声音不带半分情感，头也不抬问道。

        “禀大王，王后已经回了，说过后再来拜见大王。”仇木恭敬回禀。

        望眼承宇殿内，除了裴弓昌一人坐上首，再无其他议事大臣，可见方才仇木含糊了康巧。然而区区巷伯，怎敢瞒骗王后。这其中看得是谁的意思，便不消分说了。

        “派人给王后送些东西，叫她不必忧心。本王太久不管公子居，他如今做事出格，也该管教一番。待他专心思过，自会安然无恙。”裴弓昌声音冷冷，说着安慰之言，却并没有太多温情。

        “诺。”

        “近日他如何？”过了一会，裴弓昌突然问道。

        仇木知道大王所指是公子居，便如实说道：“公子禁足于朝辞殿，已独自幽禁半月有余，每日听训诫之言，跪历代先君灵位两时辰。想必公子如今已想明白了，先前错事也受到了惩罚。”

        “此次给他留着脸面，小惩大诫，但愿他拎的清。”

        “大王苦心，公子必能体悟天恩，经此一事，想必往后也能让大王少操些心。”仇木适当挤出笑容，走上前去双手接过裴弓昌手中的竹简。

        “康氏为国尽忠，族长居功甚伟。你亲自带着人出宫，亲自去康行恩府上，把赏赐带给他。”裴弓昌速写了一卷密令，又交到仇木手中，“再传裴知从，叫他速速进宫。”

        “诺。”仇木接了密令，缓缓退下后，便召了些人，拿着腰牌，在众人围拱之下向宫门去了。

        此时康巧回了寝宫，还未进大殿，便得见宝树香炉，铜器漆绘，珍宝赏玩应接不暇，宫人衣料皆是上乘。宣台宫已极为华丽，然而王后所居鸾佐殿奢侈更甚。香气萦绕，还有乐师在旁演奏，仙乐耳闻，大抵如此。

        然而看着这些冰凉摆设，康巧心中怒火更盛。

        转手一个玉石摆件丢过去，砸在地上被摔的四分五裂。乐音骤歇，香气依旧，宫女寺人跪了一地。

        “王后息怒。”贴身的侍女大着胆子凑上前去为她按捏肩膀。

        康巧在殿门吹了许久冷风，憋一肚子火气，大王避而不见，她忍气吞声伏低做小，还倒要受那寺人的气。巷伯又如何，说到底就是个披了金装的寺人，改不了那卑贱的身份，什么胆子敢蒙骗她？

        居儿做事是欠妥当，不过就是管教不好手下，差点伤了那个女人的儿子罢了，怎至于如此惩罚羞辱。

        鸿苑秋狩，年年都有误伤的事，从没见着甚么人追究。箭矢无情，被偶然伤到也是常情。想那裴云霁不与众公子在一处，定要去偏远地围猎。他自己招惹是非，居儿手下人不老实，擅自去刺杀他，莫说并没成功，即便是一个失手误杀了他，也怪不到居儿头上。

        那刺客家中与裴历素有渊源，保不齐是裴历指使。再深究些，刺客一出动便全军覆没，尽数被裴云霁的人抓获，越看越像是预谋已久。裴云霁做戏陷害，买通居儿手下，做出这等事情，再陷害居儿，让他失去大王宠信。

        康巧越想越觉得气恼，就算那女人死了，留下的儿子也一样让人厌烦。

        此刻殿门处突然有宫人通报，大王身边的人来此通传。

        “还不把那个收拾了！”康巧赶紧吩咐人，去将地上的碎块收拾好。她则整了衣冠，靠坐在位子上，眼睛一挑，又恢复成端庄的王后姿态。

        “拜见王后。”

        “大王有何吩咐？”康巧说道，声音舒缓却带着上位者的威压。

        寺人对王后见礼，接着递给她身旁的侍女一卷竹简。“大王说王后辛劳，担忧您身体遭不住，让您莫要忧思过度，公子即日便重得自由。”

        康巧接过竹简，看着上面都是各种宝物的名字，便挥了下手，让宫人去接大王赏赐。果然殿外站着许多宫人，或是手中捧着，或是两人抬着，排了好远才见着尾。

        “多谢大王关怀，妾感激天恩。”康巧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喜，仍端着王后仪态，不至于失了分寸。

        待一帮人恭敬小心离开之后，康巧才消了些气，重新让乐师奏起妙乐，她倚着榻闭上眼，享受着侍女的捶肩捏腿。

        果然大王的心中，还是在乎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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