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醉卧芙蓉君莫笑

在正式提出投资意愿、约请谈判前，万有芳还有最后两个不确定事项需要求证。头一个就是，他还需要判断闻同和陈市长的关系到底如何。第二个是，那些位于山上的村子还需要逐一实地考察，那是未来种植红辣椒的主要基地，绝不能大而化之。

        留下另外三人继续上山下村实地考察，万有芳和闻同一起赶往边湖。

        詹春云原来是边湖日报记者部副主任，由于才思敏捷、文笔出众，被市府秘书长相中，调入府办秘书科。他从秘书科副科长起步，一步一个台阶地稳步上升。闻同调入市府任陈照东秘书时，他已经是府办副主任兼秘书科科长，是闻同的顶头上司。闻同离开市府到基层任职时，他接任陈照东专职秘书，并被提拔为市府副秘书长，副处级。他以三十七八岁的年纪居于市府副秘书长之位，又是市长的专职秘书，堪称年轻有为，前途无量。

        詹春云是个玲珑剔透的人。闻同刚调任陈照东秘书时，他就查到二人是师兄弟关系，敏锐地发现陈市长对这个小师弟分外爱重。认识到了这一点，他就从没把闻同真的看成是自己的下属，甚至主动和闻同套交情。后来闻同被选调下基层，一开始他以为是遭到陈市长的抛弃，要不然怎么会放弃别人梦寐难求的市府一秘位置？

        没想到临别前，陈市长为闻同设家宴送行。细心的他还发现，此后陈市长对望水县似乎有些额外的关注。月初省委政研室机关刊物《云缈决策参要》刊载的闻同的那篇文章，陈市长就读得格外仔细，在文章多处圈圈点点。这些发现让他暗自称异，改变了他之前的猜想。

        詹春云当年号称边湖日报第一才子，但读过闻同发表的那些文章，他不得不自叹弗如。人家的文章并不苛求文采斐然，却重专业讲理论，富有思考的深度，闪烁着思想性和创造性的火花。每每此时，詹春云心里就会生出忌妒，但人前人后，他总是很好地把内心掩藏起来。这似乎也能理解，又有多少人乐见自己的下属强过自己，被自己的上司垂青？

        闻同也是一样的心理，内心深处并不喜欢詹春云。他不知道为什么不喜欢，这种感觉很难说得清。这个人让人找不出他的不是处，却始终让人难以和他成为真正的朋友。

        虽然共事一年没有让他们成为真正的朋友，但并不妨碍两人客气相待。接到闻同的电话，詹春云很关心地询问他在下面的工作情况。

        闻同这次到边湖，是真的要去市政府办事，找老领导陈照东要煤炭开采权和修路的资金，并不是为了陪同万有芳而找的借口。陈照东一口答应了闻同的求见，爽快得让詹春云都有些忌妒。对于闻同的约请，詹春云不出他意料地欣然应允。

        长期在陈照东手下工作，詹春云把他的脾性揣摩得一清二楚，深知其洁身自好，驮下甚严，因此他拒绝了无数在常人眼里充满诱惑的机会。正是由于谨小慎微他才得以进入陈照东的视野，并进而成为其专职秘书。闻同的约请在他眼里是“纯洁”的，不会引起陈照东的反感和猜疑，所以他才肯欣然赴约。

        闻同、万有芳赶到边湖时已近下班时间。两人坐着皇冠车先到市委大楼，魏永合正等在那里。由于不久前刚刚打过交道，闻魏二人见面就显得格外熟络。从市委接了魏永合，小车直奔“边湖山庄”。

        “边湖山庄”是市里唯一一家度假村，去年才开的张，老板来自改革开放最前沿的南方。山庄离市区不远，座落于毗邻江滨公园的一处狭小山谷里，约有四五十亩面积，谷口外是滚滚东去的江水。开业时闻同就跟着陈市长一起来过，后来又随着他开会、会见客人来过几次，可以说已经十分熟悉。

        山庄的餐厅、客房都座落在江边，魏永合已经订好了包间和客房。几个人先到客房洗漱，再到江边的餐厅静候詹春云。陈市长有一个重要会议尚未结束，身为秘书的詹春云必须等候，不能马上到来。

        闻同原准备安排皇冠车去接，詹春云坚决拒绝了，不想惹人注目。闻同知道他的心思，就不勉强。反正他身兼副秘书长，从市府车队要个车易如反掌。

        餐厅是亭台水榭结构，名“听江亭”，临水的六角亭放置着纯实木的茶几和靠椅，供客人品茶赏景。六角亭后面几米处是一间木结构的小屋子，造型简朴，却不失古韵野趣，和亭子以回廊相联，就是餐厅了。

        尽管来之前闻同就宣称自己请客，但万有芳焉能真让他买单。在凉亭坐下后，万有芳挥手叫过服务生，先要了几个精致的小点心垫垫肚子，又要了一壶绿茶。几人边喝边等，江风迎面吹来，凉爽宜人，并不觉得时间难捱。二十多分钟后，詹春云自己开着车到了。

        詹春云面白薄须，戴一幅金丝边眼镜，神色和煦，气质和职业极为相称。万有芳一打眼，心里没来由地打了个突，莫名地感觉他绝非表面上这般亲和，想和他做真朋友不会那么容易。他的这个感觉没有太多理由，就是基于人生阅历的一种直觉。

        万有芳自己就出身于国企领导，后来在商海里摸爬滚打多年，经常和各色公职人员打交道，什么样的都见过，十分了解他们。也许是脱离了那个环境多年，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重新审视，他的感觉更敏锐了。

        在对詹春云的认识上，万有芳的感觉和闻同惊人一致，说明二人在价值观、思想、性格、思维方式等方面有相当的相似性。他们两人在打交道并不多，认识时间并不长的情况下就相互愿意信任对方，或许就和这种相似性有很大关系。

        闻同把万有芳、魏永合向詹春云作了介绍，詹春云十分客气地和他们一一握手，一点儿没有架子。魏永合原本有些紧张的心情也放松下来。他虽说在市委组织部，还是干部科的副科长，但和副处级的市府副秘书长、市长专职秘书一比，这个落差就大了。

        酒席事先已经订好，人一到就流水似地开始上菜。詹春云以要开车为由，坚决拒绝喝白酒。万有芳没有多劝说，遵从他的意愿让服务生改上白葡萄洒。

        英俊的服务生端上来一只纯银托盘，上覆一块淡紫色的方巾。放下托盘他轻轻揭开方巾，赫然露出两瓶法国波尔多伊甘酒庄1987年份白葡萄酒，酒体金黄，雅致高贵。

        伊甘酒庄是举世公认的一线酒庄，所产白葡萄酒堪称世界第一，历史久远。在座的几人都是见过世面的，知道1987年份只是其中相对“便宜”的，市价也近千元，到了山庄价格至少翻番。

        詹春云不无动容，伊甘白葡萄酒他也只是前一阵陪陈照东在省城江映喝过一次，没想到万有芳出手如此大方。

        万有芳是做食品生意的，对此更是了若指掌，随口就奉承道：“伊甘的甜白酒满六年才能上市，这是刚上市的。白葡萄酒代表淡然超脱的文化，喝她是有品味的人生享受，和詹秘书长雅量高致的气度十分相称。”

        詹春云有些意外，心说倒小看了这个水果商人，没想到说出的话很有水平，十分得体，逢迎而不俗，让人听了十分受用。

        上的菜主要是海鲜河鲜，做法鲜而不腻，配白葡萄酒相得益彰。詹春云是口淡的人，对主人的经心很受用。由于对方并没有为难的事求自己办，只是图个结交，他就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万有芳不是官场中人，洒脱无羁，频频营造气氛。在他巧妙言辞的刻意推动下，詹春云放得更开，不时和三人碰杯对饮。闻同心知万魏二人的心意，自觉地当好托，有意地为魏永合创造机会。魏永合不愧是组工干部，素质就是高，口才很是来得，也吃得喝得，很快就赢得詹副秘书长的好感。

        山庄临江，鲜炖纯野生淡水鱼是特色菜，汤鲜味美，让詹春云这个土生土长的边湖人都赞不绝口。

        市府副秘书长、市长秘书大驾光临，很快惊动了山庄老板麦良——一个五短身材、脑袋硕大的中年男人。麦老板热情万分，先自干白酒连敬了詹春云三大杯，又敬了闻同几人后方才离去。

        透过小木屋宽大的窗户，几株清朗的小树随风摇曳。远山黛影，无边的江面在月光下烟波浩淼，不时有笨拙的江轮从窗外缓缓驶过，拉起一声声沉闷的汽笛。带着几分酒意的詹春云逸兴横飞，吟道：“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不外如是！”

        魏永合是正牌大专毕业生，文化素养不低，抢先击掌道：“秘书长才子情怀让人羡慕！所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我们一起用葡萄美酒为秘书长助兴！”

        闻万二人跟着举杯。万有芳诡笑道：“‘醉卧芙蓉君莫笑，古来征战风流回’，祝秘书长官运亨通，风流倜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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