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冷眼对贫贱

“李镇长，请你让办公室协调好明天去县里开会的车，还有，准备一些和明天会议相关的资料，下午三点前报给我，搞详细些。另外，我们中午吃完饭一起到粮站看看，就定在一点钟吧。”

        李远红又要递烟过来，闻同坚决地摆了摆手，扫了一眼他焦黄的手指，问道：“看你烟瘾不小，一天一包不够吧？”

        “一天两包的量，老婆不管着的话得上三包。”

        “烟酒还是要适量。还有两件重要的工作要谈，这样，我让办公室通知农技站的杜站长过来。”要找杜子坤，直接喊一声就可以了，没必要复杂到让办公室通知，但是秋种、寻找西瓜销售路子牵涉到周广仁，闻同不想让李远红误以为这两项工作是背着一把手进行。

        李远红倒以为新镇长是在摆谱，赶紧提起电话，说道：“我来打电话吧，你先请回，我让办公室通知杜站长马上去你办公室，我也马上过去。”

        让镇长在自己办公室和两位属下谈工作，太不礼貌了，李远红还真做不出来这样的事。

        李杜二人到得很快。两人一坐下，闻同直截了当地说：“本来李书记也要参加的，我昨天请他在红岗主持一个会，回头请李镇把这个碰头会的决定详尽地传达给他。是这样，鉴于实际情况，现在有两项迫在眉睫的工作要落实。”

        “第一，农技站立即组织技术力量，对八里源、红岗的村民现场培训秋玉米营养钵育苗，既要保证西瓜的正常采收，又要保证不误农时。这个由杜站长具体负责，请李镇长统一协调，会后马上安排。我的意见是责任落实到两个村的村支书和村长。”

        “第二，我们要主动帮村民寻找西瓜销售路子。这项工作本来要李镇长牵头的，考虑到征粮、秋种工作时间紧任务重，就由我直接协调。李镇长，杜站长，营养钵育苗全部完成需要几天？我需要一个确切时间。”

        李远红平时工作还算经心，也没料到新镇长工作作风如此凌厉，沉吟片刻道：“这牵涉到种子、农药、化肥的供应问题，根据经验，最少要一周时间。”

        “杜站长你是专家，一周时间会不会误了农时？”

        “一周有点长，最好是四天，否则会影响产量和质量。”

        “好，就请李镇长克服一切困难，保证四天之内所有瓜田的秋玉米营养钵全部完成。这是关乎两个村村民吃饭问题的大事，万万马虎不得，手段要有力。推进过程中有困难的话，请你直接找我。还有没有要补充的？没有？好，子坤你留下来。”

        李远红见机马上告辞，急急忙忙去落实。

        “子坤，首先要感谢你和宝金的重要建议，我刚才已经和周书记商量好了，必须马上组织人员为瓜农找销售路子。你把秋种培训的事责任到人，再移交给李镇长，今天下午就和宝金动身到省城，要多跑瓜果批发市场和大型厂矿企业，有消息第一时间通知我。边湖那边，就由李书记和红岗村负责跑。”

        由于中午一点要去粮站检查工作，闻同接连推掉了几个饭局，就到食堂吃饭。食堂很大，能同时容纳上百个人用餐，估计是考虑到下面村干部来开会要接待。

        在食堂吃饭的人很少，大部分干部都回家吃，只有象闻同、杜子坤这样没成家或者家不在镇上的才混食堂。闻同还是第一次来，里面有十几个人正在吃饭，大都是年轻人，多数是各站、所、办的，聚成堆说说笑笑。

        大家正说得高兴，没人注意到闻同进门。厨房的胖师傅一怔，猛然省悟到立在面前的是新来的镇长，连忙慌手慌脚地往餐盘里盛饭菜，满脸堆笑地喊着闻镇长好。直到闻同说了好几声够了，胖师傅才停下，说道：“闻镇长，饭菜有些凉了，我热一下吧？算了，我干脆重新给你炒几个小菜。”

        闻同连忙谢绝他的热情，端着餐盘立在原地没动，想寻个地方坐下。他一眼瞅见人群边上，司机小马凑在秦小丽身边，偏着脑壳不停地说着什么，似乎忘了吃饭。秦小丽微侧着身子，不紧不慢地吃着饭，脸上保持着似有似无的笑，明显在躲着小马。

        闻同心里好笑，就走向人群的另一边。规划办的范方明一抬头，正好看见他，马上站起身，叫道：“闻镇长，坐这里吧。”他这一叫，不少人听见了，纷纷抬头看过来。小马也停了说话，几乎和秦小丽同时喊了一声闻镇长。

        “大家吃饭，边吃边说，热闹点饭才吃得香嘛。范主任，你怎么也吃食堂？”

        “我是一个人在镇上，老婆孩子都在县里，吃食堂省事，不用做饭不用洗碗。”

        闻同一来，小马再也不敢说话了，乖乖地吃着饭。其他人也一样，刚才还热热闹闹的场面一下子清静下来。

        闻同明显感觉到几个女孩子不时拿眼瞟过来，偶尔和身边的伙伴咬两下耳朵。他不想因为自己影响大家的兴致，想要调节一下气氛，转头笑道：“大家继续说话，再这样我下次不敢来了，你们可要负责任。”

        众人轰堂大笑，女孩子们笑得尤其响亮，气氛又慢慢热烈起来。

        一点钟李远红准时进了闻同的办公室，把明天会议相关的资料也一并带来了。两人相跟着下楼，小马的车已经停在楼下。闻同看见小马在等着自己，就问道：“远吗？不远就走着去吧。”

        李远红道：“还是坐车吧，太阳太厉害了，走过去也得十多分钟。”

        闻同一听只有十多分钟的路，就道：“那就走吧，正好消消食，小马你回去吧。”

        两人刚到粮站门口，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秃顶男人领着一男一女就迎了上来，抢着道：“闻镇长，李镇长，欢迎来检查工作。”

        闻同记得在自己的任命宣布会上他就坐在第六排最左边，知道他就是李远红刚才在路上介绍的粮站主任冯有才，伸过手握着，说道：“冯主任，打扰你们午休了。”

        “哪里哪里，本来想请领导们过来一起吃中饭，就是面子小请不动。”粮站隶属于县粮食局，所以老冯就放得比较开，开着玩笑。

        “是呀，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粮站的粮食多，吃饭就得上这儿来。下次镇政府来客人了，李镇我们都往这儿领。”

        “随时欢迎，保证大米饭管饱！”

        老冯又把身后的一男一女做了介绍，闻同一一握过手，一行人就朝里走。众人一进大铁门，里面豁然开朗，场面极是阔大。正对着大门的是一条又长又宽的水泥上坡道，右边是一块巨大的水泥坪，坡道左边、后边和水泥坪的右边，是一排排的坡顶砖结构平房。闻同一看就知道那是粮库。

        坡道和水泥坪上，晾晒着稻谷。闻同看着，心说快被炎炎烈日烤熟了吧？这情形他很熟悉，他以前帮着姐姐、母亲到乡粮站交公粮，等上几小时才来的粮站工作人员，总是冷着个脸，手里拿着又长又锐利的检测器，对着装满稻谷的化肥袋一通乱捅，然后是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说不行，晒干了再来。明明已经在家里晒了好几天，一咬嘎蹦脆响，到他手里就是不行！

        没奈何，农民们十几甚至二十几里地辛辛苦苦地送来，再捣腾回去，还不把人折腾死？他们只好把稻谷铺在粮站的水泥地上，任烈日炙烤。农民们都知道粮站这么干，就是想吃个数量上的差头，千家万户那可是一笔惊人的数字。

        水泥坪边停着一长溜两轮架子车，车上堆着装满稻谷的化肥袋，这些都是待检的。低矮的树荫下，屋角阴影下，或蹲或站着三三两两的农民，有的捧着大瓷碗吃着带来的冷饭，有的敞开胸膛撩起陈旧的衣襟拼命扇着风。

        闻同正要跨进老冯的办公室，十几步外一个黑瘦黑瘦衣着陈旧的中年男人畏畏缩缩地拿着一只斑驳的搪瓷缸，拧开门口的水龙头接着水，眼睛瞟向门内。他刚接上水，门内突然传来一声炸雷般的吼声：“停下！”

        中年男人吓得一颤，搪瓷缸差点掉到地上。闻同也被吓了一大跳，停下脚看过去。门内冲出来一个肥肥胖胖的矮个女人，气势汹汹地伸指戳着黑瘦男人道：“你这个乡巴佬，墙上不是贴着字吗？‘此处不许用水’！你不会认字是吧？要喝水自己到镇外河里喝去，粮站的自来水不要钱的吗？”

        中年男人窘得满脸血红，怯懦地转身离去，干裂的嘴唇颤动着。

        闻同觉得血直往脑门上冲，几乎要冲过去给肥胖女人一个大耳括子。已经进屋的老冯察觉到屋外的异常，赶忙出来，看见兀自气势汹汹的肥胖女人，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心里气恼得不行，暗道这个金翠娥，不长一点眼睛，没看到有外人在吗？真是一头蠢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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