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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13章


下午的辰光丁宝枝没拿来懒睡,理了理屋里狼藉,叫来徐嬷嬷,让她带着在府里走了一圈。

        徐嬷嬷领着她四下参观,说话办事都格外妥当,举止间叫丁宝枝联想起薛邵的贵戚出身。

        “徐嬷嬷,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夫人请说。”

        “问了你别笑话我,我嫁得稀里糊涂的,还不知道大人的薛姓是大纾哪一支士族?”

        徐嬷嬷拢着手道:“大纾尚没有一支士族姓薛,大人是梁国公府的外户子,大人的母亲是梁国公的长房长女。”

        丁宝枝正下着台阶,手一抬匆匆扶稳了门柱。

        “你是说,梁国公府的国公爷是大人的外祖?”

        “回夫人的话,正是。”

        丁宝枝霎时生出些不真实感来,梁国公,那是开国大将,和太祖皇帝一道打下江山的功臣。

        大纾尚且年轻,这一任做镇大纾的帝王也尚且年轻,朝中位高权重的左不过几位立下汗马功劳的国公爷,虽说他们都年逾花甲不再过问军政,可但凡发一声话,皇帝绝没有不竖耳聆听的道理。

        丁宝枝一时恍惚,这样的人家可比户部尚书府复杂得多。

        本来薛邵还有身家简单,家世单纯这一项优点,现在倒好,眨眼的功夫他就毫无可取之处了。

        “夫人,夫人。”徐嬷嬷几声将她叫回神。

        丁宝枝微微一笑,“还有西院没去,辛苦徐嬷嬷再带我去西院看看。”

        徐嬷嬷夸起人也是满脸严肃,“不辛苦,老奴看得出夫人是贤良之人,定能将薛家操持得井井有条。老奴实话实说,还希望夫人你来了能别再让大人夜宿北镇抚司,说到底,那儿怎么能是常人起居生活的地方呢。”

        “徐嬷嬷你放心,我会尽力而为的。”

        丁宝枝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想北镇抚司被传得再可怕,不也是薛邵不遗余力将它恶名打响的吗?

        裙裾刷刷扫过石阶,她预感薛邵有日子不会外宿,今晚就更不会了,于是她从西院出来便让徐嬷嬷转告厨房准备晚饭。

        没成想,薛邵去了北镇抚司夜里没有回府。

        只喊方阿宁回来传话,也不说缘由就将丁宝枝给晾在薛府。不过他没忘记她的那几口箱子,让方阿宁指挥着家丁抬进了东屋,又让徐嬷嬷帮着将她的东西布置到东屋各处。

        方阿宁将事情办妥回去复命,敲开门却见薛邵压根无事在忙,只是在做些不急于一时的案头工。

        他舔舔嘴唇问:“指挥使恕我冒昧啊,这才新婚第二日,都还没回门呢,就把丁小姐孤零零晾着是不是不太好啊?”

        薛邵停下笔,抬眼瞧他,“她看起来不高兴?”

        “那倒没有,瞧着还挺高兴的。”方阿宁摸着下巴回忆,“我一说指挥使今天回不来,感觉丁小姐眼神都亮了。”

        说完后脊一寒,方阿宁拍了拍嘴皮,小心翼翼偷瞄薛邵。

        后者只问:“你走的时候她在做什么?”

        方阿宁赶紧借此机会好好表现,说得详细,“走的时候丁小姐用过晚饭已经回屋歇下了,徐嬷嬷说丁小姐一下午没闲着,熟悉了府里大大小小许多事,后来又整理随行的东西,应该是太累了。”

        “嗯。”

        “指挥使。”方阿宁眨巴着他的无辜大眼,“你这也不像是不想回家的样子,为何要刻意冷落丁小姐?”

        薛邵将毛笔一搁,挑眉道:“你一口一个丁小姐改不过来我可以帮你改。”

        方阿宁前段日子在丁府叫丁小姐叫顺了,这下火速改口,“夫人,指挥使夫人。”

        薛邵摆摆手,将方阿宁赶了出去。

        翌日。

        丁宝枝睡得十分踏实,夜里没人翻身,没人横过条胳膊在她腰上,更没人天不亮就早起锻炼扰她睡梦。

        只是洗漱时有些担心薛邵没将回门的事放在心上,结果刚披上罩衣,屋外便传进不疾不徐的脚步,每走一步刀鞘上的鞘耳便与腰带上的铜扣摩擦,发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响动。

        薛邵拉开房门进了屋内,他出门时身穿常服,回来时已做飞鱼赐服的打扮。

        丁宝枝见他抬手解开领口的镀金扣,便上前将他脱下的斗篷收在臂弯。

        “大——”她将‘人’字咽回肚子里,“薛邵。”

        他晨起话音还带着些许沉闷,‘嗯’了声偏头向她。

        丁宝枝让他一个音调给问住了,见面喊大人是尊称,改口成薛邵就只是叫了他一声,她又没事要说,只能对着他发愣。

        “你这么早就回来了。”

        薛邵见她难得迷糊,抬手捏捏她下巴,“不是陪你回丁家吗?晌午便去吧。”

        原来他专程赶早回来是为了陪她去丁府,丁宝枝竟有些分不清薛邵这是真的心里有她,还是新婚燕尔暂时对她保有的新鲜感。

        臂弯上的斗篷凉丝丝沉甸甸,她指腹拂过厚重的飞鱼绣纹。

        锦衣卫恶名昭著,刑讯时手段残酷毫无人性可言,她虽然清楚自己对薛邵算得上特别,但也不会因此自信的认为她有多独一无二,更不会因此相信薛邵具备什么爱人的能力,要不然,他也不会无视她的请求将她强娶进门。

        在屋里磨蹭了会儿,他们驱车前往丁府。

        丁宝枝坐在车内,腰上是薛邵的手,他身上的肉碰上去和她自己身上的不同,手感如同绷紧了的丝缎,一点也不柔软,横在身后像极了桎梏。

        她挺着腰挨到下车,抬头就见丁家老少齐聚正门口,笑脸相迎。

        丁宝枝朝站在最前面的丁鹏举和李氏行了礼,唤了声爹娘。

        李氏上来拉她的手,嘘寒问暖好一阵,她才有功夫分心看向旁处,留意到了人群后面的丁玉枝。

        玉枝站在四房孙氏身边,搀着自个儿娘亲朝宝枝调皮地眨眨眼。

        玉枝笑起来明眸皓齿,晃眼瞧过去还当是笑容洋溢的丁宝枝,但再看第二眼就能发现两者全然不同。

        玉枝五官虽不能和宝枝平分秋色,但举手投足明媚大方远胜宝枝。

        姐妹俩起码有三分相似。

        二房张氏身边那位珠光宝气的,则是丁金枝。她长得活脱脱一个小张氏,和玉枝宝枝都不怎么相像。

        玉枝人在京城,没错过宝枝的喜酒,金枝人在曲州,昨日才到京城。

        其实丁宝枝回门,家中姊妹倒也没有非要回来看望的道理。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两位姐姐早就嫁人离开丁府,就算大婚当日缺席也不会如何。

        但别忘了,她们夫家一个是四品曲州知府,一个是五品内阁学士,都是官吏。他们人在家中坐,锦衣卫指挥使连襟从天上来,喜从天降哪有不走动的道理!

        自己告不了假也得让妻妾赶回去贺喜。

        丁金枝摇曳生姿走上前,拿手帕掩着嘴,手指头上好大一颗碧玺。

        她笑呵呵道:“宝枝妹妹,还没来得及恭喜你出宫,转眼这就双喜临门了,真是恭喜啊。”她转而对薛邵见礼,“见过指挥使大人,我是宝枝的姐姐丁金枝,夫家乃曲州知府魏光禄。”

        薛邵道:“魏光禄,我才在曲州见过他。”

        丁金枝道:“是呢,前段日子锦衣卫在曲州办案,就是我家老爷招待的几位大人,我记得还有一位毛同知,说是酒量异常的好。”

        丁玉枝从边上挤过来,拉住宝枝的手,也不管丁金枝还有话没说完,直接聊开了。

        “宝枝!”

        宝枝会心一笑,“二姐。”

        玉枝热乎乎地问:“嫁过去吃得惯吗?睡得惯吗?”

        宝枝笑道:“都习惯。”

        玉枝伸手刮她鼻梁,“少骗我,一家人一个口味,我刚出嫁的时候,你姐夫就爱过穷书生的苦日子,吃得那叫个清淡,进了内阁也整天清粥咸菜,美其名曰体察民情不忘百姓疾苦,可怜我一介女流不能为官却得陪他体察疾苦。”

        玉枝说得绘声绘色,引得大家捧腹。

        丁鹏举趁着这份热闹劲,赶紧将丁宝枝和薛邵迎进府门。

        丁家已经备好餐食,众人挨个落座,等丫鬟布菜。

        户部郎中虽算不上门阀士族,但规矩不少,饭桌上不聊天吃罢了才聊,若真有什么要说的,就悄悄地,也不打扰旁人。

        薛邵瞧见丁宝枝的瓷碗里一直有两只剥好的河虾,布了三四轮菜了,怎么也不见少。

        “不喜欢吃?”

        他嗓音不高,只说给丁宝枝一人听。

        但不妨碍桌上其余人听见一愣,都看过去。

        丁宝枝小声答他:“我吃虾身上起疹子。”

        薛邵明了似的点点头,夹过她碗里的虾自己吃了。

        丁宝枝顿住,“你吃我碗里的做什么?我不吃让倒了就行。”

        薛邵不以为意,“你倒嫌起我了,又不是让你吃我剩下的。”

        丁宝枝顾忌桌上长辈,“这不合规矩。”

        众人拿余光瞟着,见薛邵抬起手,还当他被丁宝枝回嘴回得不耐烦了要拍桌子,哪知他将丁宝枝的碗筷递给丫鬟,让换个干净的,一滴虾汤都不让碰。

        桌上几人的脸色精彩纷呈,有艳羡的,有错愕的,也有惊掉下巴的。

        感到不好意思的只有长房李氏。

        李氏记得宝枝小时候吃虾说身上痒痒,但她一个不受宠的孩子如何左右丁家伙食,自然是给什么吃什么,过敏也无妨,过敏说明不适应,才该要多吃呢。

        当时记不清谁说了句‘每年春天抱籽的河虾是珍味,别人想吃还吃不着’,丁宝枝就再没说过虾的事,后来大家也就理所当然的以为没有过敏这回事了。

        那厢,丁宝枝接过换上来的干净碗筷,无事发生般喝了口茶水。

        二房张氏偷偷拿手肘怼女儿金枝,递去个‘要了命’的眼神,后者回以一个‘可不是嘛’。

        不得了,了不得,任谁看不出丁宝枝刚嫁过去正得势。

        本来还想看她怯怯懦懦伺候那阴晴不定的活鬼,哪成想竟是薛邵看丁宝枝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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