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无论是余元还是李丽梅，她们聊起首都，整个人都变了一个样。她们的眼球开始微张，腰背打直，声音上扬，一种夸夸其谈的自信随着“首都”这个词汇蓬□□来。

        “首都是个好地方。”余元告诉夏夏，首都是最前线、最发达、最新潮的地方，所有读书的孩子做梦都想考到首都的大学去。她坐在椅子上，唾沫横飞得向夏夏描绘她所看到的首都一切。

        她说，在首都能赚到数不尽的钱。金子当做地砖，银子做成餐具，用来洗脸的不再是水，而是白花花的钞票，躺下去睡觉的不是床，而是二十万一平还在上涨的房价。

        她说，在首都只要努力就可以实现自己的梦想。你想跑，就跑，想跳，就跳，你想在大街上唱歌，就在大街上唱歌。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拦你成为你想成为的人，在那里不存在压迫，不存在排斥，不存在后门，一切都是公开、公平、公正的。

        她说，在首都哪怕是一个普通人都可以享受到更好的资源、接触到更好的人，提高自己的眼界。数不尽的音乐会、看不完的演出表演，世界上最好的医院随时为你服务，世界上最好的教育将投入到你孩子的身上。

        在那里，有能力就能寻得自己的立足之地。所有年轻的女孩都有机会成为人上人。数不尽的新鲜事物，数不尽的丰富生活，世界上最好的、最奢华的、最珍贵的一切都会在首都，也只会在首都。

        后厨端上来薯条和其他炸物，还有两杯碳酸饮料。夏夏闻到里面传来一股油脂的香气，她嗅了嗅，不自觉地拿起一根薯条往嘴里塞。她想到木棉镇有个鸡场，想到打零工的女孩们抱怨肉鸡和蛋鸡的不同饲料。大约两秒钟之后，夏夏已经把口腔里的薯条咽下去，余元高声又尽兴地谈着，倒是和打鸣的鸡相似。

        夏夏觉得她去过。

        似乎能把书读好的女孩都有一些共同点：她们都向往着首都。

        李丽梅是去过首都。她去时叫锣鼓喧天，回时叫衣锦还乡。越是和这些读过书的人接触，夏夏便越能清晰地回忆起自己的小学。她恍惚之间，有种错觉，自毕业后进入工厂的时光，枯燥而乏味，只有她的小学能给她带来反复咀嚼的故事。

        “余元，你去过首都吗？”

        “没去过。”余元泄了气地说道：“我在电视里见过。”

        夏夏没笑，她微妙地意识到自己打断了一种倾诉欲。为了提起话题，她不得不问了一个自己感兴趣却一直不知道的事情，李丽梅很少具体地和她聊起这个话题：

        关于男人。

        “首都真的有男人，也有女人吗？”

        余元浑身哆嗦，她昂起头用一种十分轻蔑的语气谈到了首都的男人。她的语气有点像旧时代种马小说中“一夜七次”的滋味，先贬低了男人本身，形容他们是泥巴，是污秽，是暴力的根源，是女人在旧时代一切不幸的存在。其次，她反复强调了男人天生不如女人，说他们数学差，学习不好，一辈子只要能干苦力就足够了。最后，她说到了男人最重要，也最应该做的事情：对女性本身的补偿。

        “首都是一线，是先锋。男人过了上千年压迫女人的日子，难道让女人同样压迫他们千年不是应该的吗？”余元道：“他们不需要读书，除了少部分男科医生、男矿工，其余都该让女人来做。男人统一分配给女人，再由女人为他们选择职业，选择住所，选择是否保留精子和生殖器……要知道阉割掉的男人，寿命更长，能够做的事情却一点也不必没阉割的男人差。”

        随着最大的那只炸鸡端上来，余元一边吃，一边给夏夏描绘首都斗士们正在争取的世界。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所有男人就要接受“男德”的洗礼。这些男德教会他们要对女人顺从，无论是哪一个女人，只要是女人天然就比男人更加高贵。在这个没有家庭概念的时代，余元费力地解释了一下什么是“冠姓权”。

        “女人也要享有对孩子命名的权利。”余元道：“这是墙出现之前，我们的先辈都没有做到的事情。而到了我们这一代人，在女人世界，冠姓权属于女人。我就和我妈一个姓氏。”

        夏夏抱着鸡腿啃，她用手捏着两根鸡腿，左边一口，右边一口，吃得满嘴流油，唇上的绒毛都覆盖着一层油光，“我妈姓夏？”

        余元道：“这得问你自己的妈妈。”

        “我没有妈妈。”夏夏咕咚咕咚喝着饮料，将里面的冰块搅拌搅拌，“我是工厂的女儿。”

        “那你应该和工厂一个姓氏。”

        夏夏排了一下，觉得“自夏”“自由夏”“自由忠夏”和“自由忠实夏”都不是很好听，遂放弃了余元这个愚蠢的提议。她吃完了自己那一份，发现余元激情四射，一个人就和空气产生了剧烈的火花，悄悄地多拿了一根鸡腿啃。她噗嗤噗嗤地吃鸡腿，余元吭哧吭哧地说男人。

        她说得满头大汗，发现自己盘子里只留下两个小得可怜的小鸡翅，也不生气，反而哈哈大笑。

        “你还说你不饿。”

        “这太好吃了。”夏夏道：“是什么鸡做的？”

        “是首都养大的鸡，首都买来的油，首都人制作的配方。专门走薄利多销，日进金斗的路数。”余元指着服务员开出来的小票，笑道：“等我去了首都，也要开一家这样的店。”

        夏夏以为她说的是炸鸡店，殊不知余元想自己做一家连锁饭店。她们又聊了一会，夏夏便惭愧起自己没有什么梦想，李丽梅要读书，余元要开连锁饭店，连黄画眉都要生孩子赚钱去首都。

        于是，她说道：“等我攒够了钱，我也去首都看看。”

        “那可不容易。”余元忽然拉下脸，“过路费就要八万八。”

        服务员将她们面前的骨渣收走，夏夏看余元将那张价格50元的小票一并丢到垃圾堆里。她笑了笑，没有说话，整个人焦急地盼着李丽梅的出现，甚至她希望看到一个并不富裕，穿着洗得发白衣服，走在人群中闪闪发光的李丽梅。

        “夏夏。”余元凑过来道：“做我的女朋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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