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大名

一觉醒来，林川利家只觉得神思恍惚。

        从水之国回来后，他就经常出现这样的状态。让忍者和大夫查看，他们也说是殿下最近劳累过度，应该适当休息。

        林川利家不能休息。

        他匆匆用过一叠堆砌在木盘中的鲷鱼寿司和扇贝冷汤。最近和海对面的国家签订合约，水之国原本不允许出口的优良海鲜开始对火之国上层开放，大大改善了贵族的生活质量。

        一想到这些关键词，那个守护在身边的忍者身影就自动跳出来。按照以往的思考方式，林川利家很有可能会略带嫌弃地更换一个，因为忍者的存在是一次性的，身为大名之子，他有足够资源随心情更换守卫。

        然而，“今日值守的是第二队么。”

        简单擦下嘴角，他问侍奉的小姓。

        还梳着发髻的男孩恭敬地回答，“按照您的要求，这个月都是由他们负责的。”

        “要当初随我去水之国的。”林川利家在侍女的体贴下换好一身正装。他拢好发鬓，指甲修剪干净，思绪飘到一大早就送到的文书上，“今天晨会，恐怕不会过得安稳。还是有人在后面比较……”

        ☆

        “砰!”

        “咵嚓!”

        “撕拉——”

        如林川利家所想，原本装饰精美，雕饰摆设一应俱全的大广间内此刻宛如狂风过境，所有成型的东西都碎在地上。

        脚下踩着一堆装饰玉雕小件的老者甩掉头顶的发冠，目眦尽裂地举起纸张吼道，“废物!!看看上面都说了什么!犬鸦涧!那个犬鸦涧竟然被雷之国拿到手了!”

        “这个情报是什么时候送来的五天还是七天!结果是因为小国过关被拦截才上报到这里!”

        老者在光洁的地板上暴怒地走来走去，他的脚碾过精美的刺绣，踢开光滑的宝石，“火之国养了一批你们，就是让前线情报来糊弄我的吗!”

        “无耻之尤!无耻之尤!”

        “要是不想做的话，趁早给我下台!一群废物!”

        林川冈部源连秀台，林川秀台，火之国现在的大名。据情报和传言推断，是个不折不扣好大喜功，权力欲极盛的大名。

        我虚虚地站在林川利家旁边。精神分/身等同于第二个“我”，借助它的眼睛，可以观察到在场所有人的神态。

        “主君不必担忧，”唯一笑得出来，也确实面带笑容，神似假面的人乐呵呵地捋了把胡子，“以雷之国小儿的安排，驻守犬鸦涧的人马势必会将矛头转为小国，他们最近急缺供养军队的物资。我方在其南二百里开外，有什么动向必定立即做出应对。”

        “哦”

        愤怒的大名脖子弯回夸张的弧度。他的眼睛异样地有神，此时正带着狐疑询问道，“你是说雷之国的情况在你的预料之中”

        “自然。”

        长束兼正脸不红心不跳地应到，“犬鸦涧是我们百年来约定好交给小国的地带。假如我们其中任意一个拿到，将会引起西部土之国驻扎在小国外的军队异动。”

        假的。我挑挑眉，继续听这个老狐狸往下编。

        “大概五天前我收到了雷之国的军队情报。”拿起扇子在掌心敲敲，长束兼正弯下眼角，“恰好小国最近心有反意，我便顺水推舟让那小股兵力进驻。”

        “这我们便师出有名了。”

        他身旁一个样貌平平的官员立刻接话，语气里含着几不可查的谄媚。

        “理应如此。”旁边又有白白胖胖的官员点头应到，“我大国当以道义行事。一旦拿回犬鸦涧，小国的供奉或可增加五倍!”

        大名停止发狂。他舒展开长长的袖子，脚步轻快地绕着火之国的高位官员们转圈。待转到林川利家的位子旁，他倏地放慢下，袖子里干瘪的手一伸公文，纸页哗哗而飞，“次郎，你说呢”

        精神暗示，发动!

        “安如以为，兼正公所说符合情报。”林川利家顿了顿，面上显出点犹疑，“只是……”

        “次郎已经是大孩子了，有什么不能和父亲说呢。”此刻的林川秀台褪去显而易见的狂暴，他用幽幽的眼神俯视自己的儿子，语气慈爱到虚伪“还是、你的安如守，是白当的”

        这话说得可太重了。

        “父亲!”

        林川利家立刻小步跑出桌台，土下座恭敬而拜。

        分/身漂浮在他上方，一字一句开启嘴唇，似乎真实地将心情传递给他:

        “无论兼正公的筹谋为何，现在战报展示给各国看的内容只有一个，那就是我们火之国在犬鸦涧的交锋中，与雷之国棋差一招!”

        “儿……次郎……”他以袖掩面，语气哽咽:“只是看不得外界对您有多议论，心中忧虑罢了!”

        “!”

        几乎是瞬息，火之国大名的神态就变了。

        长束兼正见此暗骂一句，拉开扇子挡住半张脸，“安如守殿说得也没错，这件事是军报传递过慢。实际上臣在那小股兵力出现后，已经在犬鸦涧内安排好忍者作为内应。”

        幽幽长叹一声，臣子的脸上忧虑真切，“只不过战机把握何等困难，为避免雷之国在我都城的探子得到消息，才一直未敢先行提醒主君。”

        先前话未说满就是在这个时候派上用场。

        执掌火之国大名直属军队，几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不动声色地加大语气，“安如守殿所言，现在最重要的是挽回颜面。臣以为都城这边也需派出支持。一是将出兵理由落实，免得他国在分割人口和土地时扯小国的旗。二是我们要以最优的情形拿下它，这样才能彰显我火之国的威严。”

        “嗯……”

        火之国大名终于满意地点点头。他又抓起把珠串，一颗颗捻着，“次郎，你这次提醒的好。说起来你也这么大了，是时候……”

        林川利家立刻扬声，“安如自知才能有限，只求麾下的人马能够为父亲效力!”

        大名顿时满足地笑起来，他伸开袖子仰头看大广间上鎏金华美的菊纹，语气疯狂，“要打，狠狠地打!我要结果，我要胜利，我要最快的胜利!”

        “胜——利!”

        ☆

        “安如守殿。”

        依次恭敬地从大广间离开后，面貌平平的官员给林川利家行礼，“兼正公已经备好宴席，若您能到来，臣等感激不尽。”

        哦

        看起来长束兼正的态度还好。他做这个权臣真是无论何时都有姿态啊。

        我操控林川利家回应，大名之子同样礼节完备地应诺。待到所有人在大名府外分开，林川利家伸手握住忍者的递出的木杖，不与他接触，苦笑道，“果然，我还是……”

        忍者虽然不知道自己的主君为什么最近态度温和，更加信任自己，不过他显然明白林川利家的言下之意，默默跪在地上，“殿下已经做得足够优秀了。”

        一个人，失去什么最显得可悲

        我看着忍者真挚的眼神，虔诚的动作，和无处不显得鲜明的奉献感，默默吐出两个字:

        “自我。”

        大概是情绪波动稍微明显些，林川利家难得没有做出反应。他仰头望向天际，心底的声音随意识一同传来:

        ……自我

        那么，我又是谁呢

        ☆

        烘烤好的珍贵的白鸟。

        来自技艺精湛的大厨斩切分明的乌鱼。

        被奉为“五鱼”第一的鲤鱼汤。

        新鲜取来的时蔬。

        林川利家面对的就是这样一番极高规格的饭菜，望向下位，老狐狸正在笑眯眯地喝下昆布汤，一点也不嫌弃。

        “殿下不喜欢这些菜吗。”长束兼正细细品味，“我自认手下的厨师做料理还是有一手的。”

        吃。

        我给林川利家下指令，他拿起精心挑选才蒸出玉白色泽的饭，食不知味地吞咽几口。

        “今天殿下真叫我大吃一惊。”长束兼正一边仔细地去掉鱼刺，一边随口道，“要不是殿下的神态还和之前一样，我还以为您背后有高人指点呢。”

        “为什么不是呢。”

        林川利家机械地咀嚼东西，即便是“三鸟五鱼”也无法让他开心起来，“我知道自己不是聪明的人，寻找先生很正常吧。”

        “殿下还没明白么，我们火之国大名一脉，最突出的特点就是很喜欢自己。”

        笑面人翻转出个扇花，“想要胜利就要胜利，想要美酒就要美酒，想要和谈就要和谈。”

        “哎呀呀，作为臣子，有这么肯干的主君也是很为难的事啊。”

        但你是明确维护大名统治的人。我想到。这也是很久以来发自内心的迷惑:

        为什么不像那些城主一样干脆地自立为王呢？既有权，也有军，领土治理得当，民众不知大名何等独立一方的强大。

        林川利家不会询问，他只是矜持地夸奖:“兼正公有功，我国只平静有赖于您。”

        “嘛……您过誉了。假如我是个普通的平民，对殿下也不会摆出这样一幅宴席。”长束兼正意有所指地说，“正因为我出身贵族，殿下才能在今日吃上美味的东西啊。”

        他……发现了

        在如此短暂，还没有让大名之子真正抛出目的的时刻

        “最近某些人很活跃。”

        长束说，扇子刷地展开，“虽说我不能肩抗大刀，但好歹人生大半时间都在马上度过，危机感还是有的。”

        “正确的犬鸦涧的情报时间是七天前，那是很神奇的感觉，我有些疑问为何雷之国的人马对小国过境如此紧张。”

        “后来我觉得那不是紧张，而是一种不符合我们身份的做法。”

        这个将注意力已经完全放在大名之子身上的人嘴唇微张，白色的牙齿若隐若现，“常年以任务为重，生命为轻的人才会面对敌意做出最大的反应。”

        “雷之国新上任的大名选择了忍者，只有同是忍者，他们才会做出最大危机的判断。”

        “那么，为什么重点在小国的情报中会出现忍者的身影雇佣守卫还是借代”

        见林川利家还是一幅有些迷糊，神思不属的样子，长束兼正失望地摇摇风，“这也只是猜测，可世界这么无聊，不给自己找点事做总觉得光阴难捱。”

        “兼正公既然有想法，大可以去试试。”

        借林川利家之口，我真心实意地这么说。我有种预感，长束兼正这个人在某些时刻会是相当好用的一步棋，他无法成为同伙，但他可以发挥最大的攻击力。

        “自然是会的。”

        再次摆上笑容的人喝干净最后一点汤，手指勾住碗底，“再粗糙的东西，好好挑选也有良材，随后被技艺和耐心烹煮成佳肴。”

        有时，这比大浪淘金还要让人来的快活。

        他如此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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