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跟雪一样甜的白糖

凌澜月听到兴元太子被褫夺封号，被发配往青华山礼佛的时候，正在去往沂东的路上。

        他勒住马停了下来，想了想问道：“十七殿下是怎么处置的？”

        过来送信的暗卫犹豫地回道：“被禁了足，就是这足禁的”

        “怎么了？”

        暗卫皱着眉，似是不解：“说是禁足，但是兴元王每日都让撵轿把十七殿下悄悄接到元极宫去，除了上朝和睡觉的时间，一直都要十七殿下悄悄搁一边守着。”

        凌澜月冷笑，兴元王是什么品性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不过就是觉得时机未到而已。

        惊世骇俗在他眼里算个屁！

        虽然很多事情早就预料到会怎么发展，但是一股无名的焦躁从凌澜月心底腾起，他压着那股无名火又问：“流溪现在怎么样？”

        “十七殿下看起来倒是还好，还是安安静静的，跟原先没什么不一样。哦，就是手受伤了，一直包着。”暗卫举着自己的手，示意给凌澜月看。

        凌澜月转过头对韩欢说道：“给白间传信，让他弄点伤药，流溪伤口愈合较常人慢，让他想想办法。”

        说完直接下令休整，自己下马独自踩着石头往远处的一片河滩走去。

        晚霞漫天，火一样映照在河滩上，他找到一块干净光滑的石头，就面朝着远处的波光粼粼坐了下来。

        他其实有好多疑问。

        却被风雨淋湿的十几年光阴拉扯着不敢问出口。他就像漂泊无依的旅人，晕头转向了许多年后，突然就看见了梦里的故乡，明明是触手可及的距离了，他却反而开始害怕。

        很多话，不知道从何说起，许多问题，没有办法张口问起。

        那个人走到现在到底经历了多少的苦难挣扎？他只要想一想就觉得心疼的几乎要死过去。

        粼粼波光反射在凌澜月的脸上，他皱起眉头觉得那光太亮了，刺的眼睛都疼，疼的他不愿睁开眼睛面对。

        眼前一片血色。

        凌澜月坐了很久，从红霞漫天坐到暮色四降。韩欢远远的看着他，知道今晚应该是不用继续赶路了，于是吩咐下去安营扎寨。

        韩欢去包裹里找了找，没有酒了。

        自家公子是败家好手，指望他能留住点好酒在身上有点难。上次打赌虽然是他自己赢了，后面却还是将酒给拿了出来，给他们仨自己处理，最后到底是牧屿给拿了彩头得了便宜。

        这会囊中空空，韩欢感觉自己有点犯愁。

        他家公子那背影，无端的有种孤绝的意味，哪还是平日里浪遍五国的第一纨绔的样子。

        实在是看起来很需要借酒浇愁。

        他站在那边就有点发愣，这时候牧屿走来喊他：“欢欢哥！”

        韩欢看他抱着那个酒坛子，就明白他想干什么了，他家公子表露低落情绪的时候真的很少，这些人怎么这么懂事？

        “拿回去。”他对牧屿说道。

        牧屿摇摇头，看看远处的凌澜月一眼，那边身影都要完全没入夜色了，他有点忧愁的对韩欢说：“老大不开心。”

        韩欢点头，觉得还是有点欣慰的，养大了的孩子懂事了，但是东西是不能要的：“是，老大不开心，我眼神没问题。但是东西赶紧收回去，你老大什么时候送出去的东西往回要过，你讨骂是不是？”

        牧屿还是站着不愿意走。

        韩欢看看他，觉得孩子多单纯啊，要是那帮老油条，死也不会把东西拿出来。

        个个是给主子卖命可以，卖酒不行！

        打眼一瞧一看就知道是哪个主子带出来的，眼前这孩子实在是出淤泥而不染，近墨者不黑。

        韩欢觉得孩子品性好，跟自己像，他一直觉得自己和暗卫那帮痞子，有着泾渭分明的区别。

        想了好一会，韩欢悄悄朝牧屿招招手，牧屿睁着懵懂的眼睛看着他，走过来把头伸过来。

        韩欢用手笼着嘴巴，用气声在牧屿耳边说：“傻瓜，别拿自己的，你壁虎哥包裹里肯定有酒，我看见他装了好几个小罐。我一会让他过来生个火，你悄悄的拿一罐出来就行！”

        作为一个单纯还没有被荼毒的孩子，牧屿觉得这事自己实在有点做不出来。

        牧屿试探地问：“我去向壁虎哥要一罐吧！”

        韩欢嗤笑：“以我的经验，没门！”

        牧屿还是觉得有点为难。

        韩欢安慰道：“没事，一回生、二回熟。”

        牧屿用眼神无辜的看着他，欢欢哥，这样真的好么？

        韩欢拍了拍牧屿的肩膀，搂着他的肩膀转向凌澜月的方向。然后深深叹了口气，表露出自己的忧虑，最后用沉重地口吻说道：“你的酒他又不喝，咱做什么还不是为了公子吗？”

        牧屿看了看凌澜月几乎已经看不见的背影，然后又看向韩欢。

        韩欢郑重的向他点点头。

        行吧！牧屿心一横，下定了决心，他学着韩欢小声说道：“那我先过去，你算着时间，等会就喊壁虎哥。”

        孺子可教也。

        韩欢竖起拇指，露出赞赏的目光。

        牧屿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了，韩欢从包裹里拿出两个馒头，在手里掂了掂，然后开始喊不远处的壁虎过来生火。

        夜色里很快升起一堆篝火，韩欢拿出一把匕首，将馒头切成一片一片，然后放在火上烤成一片片松脆的金黄色。

        馒头片烤好后，韩欢又去兜里翻出了一个白瓷罐。

        牧屿紧张地躲在阴影处，把手里的小酒罐递给了过来，韩欢伸手再次比了个拇指。然后不动声色地把小酒罐藏在了怀里，然后端着馒头片和白瓷罐，举着个火把，往凌澜月那边走去。

        把东西放到凌澜月的面前的时候，凌澜月明显一怔。

        远方仿佛有童音在他耳边俏皮的说道，悄悄跟你讲啊，祁山山顶的白雪跟别处不一样哦，这里的雪像糖一样的甜，我吃烤馒头都要蘸一蘸的，特别甜！

        哎呀，你就吃不到啦，不过你可以试一试蘸着白糖，跟白糖一样甜的。

        你可以想象成自己在一口一口吃着山顶的白雪。

        你快点长大吧，长大了就能吃到真正甜的雪了，不骗你！

        他说的信誓旦旦，所以幼年的凌澜月也就深信不疑。

        后来的很多年，他来回祁山数趟，却每每到达祁山顶上，在那无边的苍白和死寂中，连用舌尖尝一尝白雪，都不敢。

        却每每在觉得自己苦涩的不像样子的时候，就会告诉韩欢，他想吃烤馒头蘸白雪，没有雪的话白糖也可以，跟雪一样甜的白糖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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