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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家(四)


  齐世言听少女说的悲愤,觉得奇怪,抬起头来看着薛凌,想不出这姑娘有什么可悲愤的。

  烟花之女,怕是从哪听说了一桩陈年旧事,妄图狸猫换进齐府。想要的是什么呢?无非锦衣玉食,荣华富贵罢了,他已经一应给了。况且,借着齐家之事,得蒙皇帝亲口赐婚。嫁的,又是江国公之子为正妻,便是京中官家小姐,也该笑掉了牙,不管自己如何利用这个姑娘,这好处都是能扯平的。

  阳光透过窗纱在房里洒了满屋斑驳,一枝新叶影子正投在面前纸张上,桑柘影斜春社散,家家扶得醉人归。那年先帝驾崩,也是这样好的春色啊。

  齐世言思绪飘飞,不在齐府书房,倒是在皇宫内院。歌舞升平,觥筹交错。

  梁先帝指着齐世言哈哈大笑:“你们看,世言醉了。”

  “臣没醉,臣还能陪陛下再饮几杯。”

  他是醉了,不然,怎么一转眼,朱红成素白,笙歌换哀乐?

  霍云昇通知百官进殿的时候,只说宫内有异。昨夜酒水作祟,齐世言头还有些隐隐作痛,但还是上了马车。直到奉先殿前看到大红棺椁,方知天子驾崩,皇后自戕。

  殿前文臣武将已跪了一片,多的是昨夜共饮同僚。殿外是御林军层层把守,有进无出。有人递过来一身白衣孝服,让他赶紧换上。

  齐世言接过衣服,分不清是酒未醒,还是人剧痛,一头栽倒在先帝棺前,半天站不起来。

  昨夜他走时,先帝还好好的。“太医,太医,叫太医”。万籁寂静中,他的声音格外刺耳。“先帝怎么了,霍云昇,叫太医”。他一边挣扎,一边颤抖着去推那具棺材,仿佛掀开盖子,里头的人就还能站起来。

  霍云昇早就不在场了,他还得一家家的去请人,哪有空闲在这陪一群囹圄之徒叙话?

  “世言兄,世言兄,陛下已去”。江闳是最早被请来的几位之一,早看出其中蹊跷。国主身逝,竟秘而不宣,又以守灵困住诸多大臣,只怕太子那头,也完了。

  齐世言一把握住江闳胳膊:“国公爷,这是怎么了,陛下这是怎么了。”

  “陛下昨夜饮酒,怕是,世言兄且冷静稍稍,好好送送陛下吧”。江闳低声道,同时不断的给齐世言使眼色,总算把齐世言拖到了一边跪下。

  这一跪,就是三日。期间霍云昇再来,有人高呼:“放我出去,我要见太子,你们是受了谁的指使,你们这是谋逆”。话音落下,又站起来好几大臣同呼一词。

  困在这的人尚且不知,原太子惊马,一直昏迷未醒。就这还是江玉枫当晚在侧随行,要是不在,有气没气都难说。

  血眨眼之间喷了一地,溅了好些到人衣服上。霍云昇未问一句,将站着的人尽数砍倒,一刀致命。刀收入鞘,才道:“帝后灵前喧哗,实为不敬”。他招了招手,进来几个御林卫无声的将尸体拖了下去。“诸位大人放心在此为先帝后守灵,家中老小,自有皇家庇佑,不必挂心”。言罢出了门,那一地腥臭,亦无人未扫。

  众人虽偶有对视,再无人出声。自己受困,妻儿老小亦在别人之手,什么情况,还不明了吗?齐世言解了一件衣服,跪在那拼命擦地上血渍,这是灵堂啊!

  三日之后,先帝出殡,新帝已经登基,只等这一干老臣在登基大典上凑个人数。然而,新帝并非原太子,而是六皇子魏塱。

  齐世言浑浑噩噩回到齐府,大病一场。他气若游丝,关在书房里数日笔耕不辍,状纸写了改,改了写。他要告,他要告当今天子弑父杀兄,谋朝窜位。

  还没写到自己满意之时,岳父定平候找上门来。

  齐世言终于丢了笔,强撑着到前厅客。夫人的父亲轻易不来齐府,来,必是有要事。

  到前厅才发现,这定平候,是让人用软轿子抬来的,那副身子,油尽灯枯,只怕没几日好熬了。齐夫人在一边不停的抹泪。

  齐世言赶紧上前道:“岳父大人这是何故,若有要事,召小婿过去就行。”

  “我来…我来…我来瞧瞧你,”定远侯躺在软轿上,无力的挥了挥手“其他人,都下去吧,我想和世言单独聊聊。

  下人丫鬟都散了,齐夫人看了两眼,也不舍的回了屋。齐世言跪坐在地上道:“岳父大人有何指教。”

  “你这..你这倒比我这个糟老头子,还要憔悴些,为的是什么啊”。定远侯苦笑了两声,手伸起来似乎是想摸一下齐世言脸,却又垂了下去。喉咙里一直呼噜个不停,像是有浓痰未咳出,哽在那了。

  齐世言垂着脑袋没有答话。他如何能不憔悴?

  “你不说话,我也猜的着,你......你是个好的,不然,当初我也不会把我的心肝宝贝嫁给你。”

  “小婿感念岳父大恩。”

  “可今儿啊,我是来要回我女儿的。”定远侯突然激动异常,想要坐起来,但没那个气力,一下子咳个不停。咳了片刻又道:“您.....齐大人行行好,写一封休书给她,便是我那几个如花似玉的外孙女啊,我......我也一并带走喽。我定平府还养的起几个娇小姐。”

  “岳父大人这是何意,可是小婿有什么忤逆之处”。齐世言飞快的跪正。

  “没有,没有。你是个好的。就因为你是个好的,我怕,你要去尽忠,尽谁的忠?先帝的忠。可这先帝的忠,他不是新帝的忠。世言啊,自古忠孝不能两全。我老了,是来求你的,求你不要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

  “岳父大人”。齐世言偏了头,他明白了定远侯来意,这几日,自己一直在书房闭门不出,定是夫人托人带信回了娘家。定平府虽早已不过问朝堂,但这么大事,老爷子肯定是门儿清。所以拖着病体来劝自己。

  “你......你别讲话..........听我讲,我讲不了几日了。这大梁风调雨顺那么多年,他总得.....下场雹子...。这梁,还是咱的梁。民,还是咱的民。你自科举入仕,当知何为贵,何为轻。”定平候用帕子捂着嘴,不停的喘着粗气。

  “新帝.....新帝他......”。齐世言悲从中来,一下子站起来手指着门外,终是没把那句罔顾人伦说出来。先帝社日分明还好好的,怎会突发恶疾,还那么巧就薨在新帝母妃宫里。这还不算,原太子也昏迷不醒。世上事怎么就会那么巧?

    “新帝如何,我这老头子哪得知”。定远侯往下招了招手,示意齐世言蹲下来,他没什么力气大声说话了。

  齐世言依言蹲下,却不再看着定远侯,他总不能与那些乱臣贼子沆瀣一气。

  定远侯也不恼,两眼望天,自说自话:“世言啊,你这府上,婆子劳役,不下百余口人性命。清雨和清霏,才十一啊。你这父亲有个万一,叫她们如何自处。你要去,我也拦不住你,你把休书给我儿。这齐府与我定平府一刀两断,就当是你我父子情分一场,他日若我在,定会替你敛了尸骨。”

  房里寂静良久,定远侯又问:

  “齐老夫人,今年。。古稀有三了吧,她那身子,倒比我硬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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