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三千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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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前巷
朝晖照着手上的地址来到一小户人家门前,经年累月的风雨侵蚀,木门已经陈旧不堪,上面的金属扣环和装饰包边早没了踪影,只剩下一个个印子,墙壁的石缝中生满杂草,若非里边传来打骂孩子的声音,他会以为白跑一趟。
“请问骆行是不是住在这里?”朝晖拍了拍门。
“他死了。”门内传来妇人的咒骂,接着又打了几下孩子。
哭声夹杂着咒骂扰得朝晖退后一步。
朝晖不用陪程寒去书院的时候都会给程馥跑腿办相较重要的事,这主要归功于他识字。也因为这个优势,白居和远藤几个都羡慕得紧,最近闹着要开始读书认字。
“你找骆行?”一个经过的老汉背着手在路边望着他。
朝晖点头,“老先生可认识?”
老汉摆手,“不敢当一句先生,骆行就住这里。”说着朝门抬了抬下巴,“天黑才上工,现在应是在家睡觉。要是不着急可以等他出来。”
朝晖高兴地向老汉道谢,老汉见他身着普通米灰色布衣,猜测他应该是哪个商行的伙计,估计是找骆行讨债的,于是没再多说什么,摇了摇头慢慢吞吞回自己家去了。
朝晖不懂老汉最后那个眼色是什么意思,不过确定骆行住在这里就好办多了。他在门口旁边找了个凸起的石板坐下。这一等就是日落。
木门吱呀打开,一个粗布年轻男子走出来,刚要往巷子口走就瞥见自家门边坐着的少年。
朝晖已经起身,激动地上前,“大哥你是骆行吗?”
年轻男子迟疑地点了点头,“你是水门街那个酒楼的伙计?”
“你怎么知道?”朝晖不可置信。
骆行也不说为什么知道,“有事?”他记得没欠酒楼的钱啊。
水门街新开的那家“满上”是金陵城当下最热闹的地方,他经过不下五六次,但一次都没进去过。
朝晖掏出一封信双手奉上,“这是我家小姐让我给送来的。”
骆行皱眉,怎么又跟什么小姐扯上了?他半信半疑地接了信,揣怀里。“天黑了这里看不清楚,你先回去吧。”
朝晖想起之前小姐的吩咐,不假他人之手将信送到骆行手上,既然对方已经收下,那他今天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可以回去复命。于是也不多耽搁,跟骆行说了两句跟高升学的恭维话,就一溜烟跑了。
骆行摇头,刚才那少年明显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响,可见在这里等了不少时间。
畅春楼
辛妈妈扭着屁股,一双小脚从二楼走下来,见几个壮丁猫在角落,骂骂咧咧地把他们赶起来,“一天天的就知道偷懒,上边几个穷鬼摸了姑娘不给银子,还不快干活。”她是真气,自打来了个施芿,畅春楼的名号的确越来越响亮,可随之而来的还有没完没了的光看姑娘不花钱的穷鬼。
骆行跟两个壮丁三步并两步上二楼,跑堂的伙计一只夹着托盘,一只手嫌弃地指了指走廊尽头的厢房。骆行几个也不废话,径直往里走。
“爷,奴信您才高八斗,可妈妈说了,咱们这不兴字画抵酒钱。几位爷就别为难奴家了。”施芿为难的声音传出来。
门是敞开着的,骆行几个进去就见三名衣衫不整的姑娘和三名年轻男客拉拉扯扯,男客被姑娘们死命拉着不让走,又窘迫又恼怒,其中一人怪姑娘们满脑子铜臭,扫了今夜的兴。
几个姑娘也是真急,可毕竟瘦弱,那几位男客别看文弱书生,力气可比她们大多了。
“几位看着像读书人,怎么,圣贤书都读到裤腰带上了?”老八叼着牙签,歪着脑袋嚣张地上前推了一把其中一人,硬是把那人推倒在地。
“你……你们想动手?金陵可是有王法的……”
老八吐了牙签,耻笑道:“摸了姑娘吃了饭还不想给钱,不如请官老爷来陪诸位说说王法?”
没想到畅春楼这种地方真会动真格报官,那三名书生都吓了一跳,他们是要考功名的,可不能将前程都折在畅春楼。
“小生出门没带钱,你们先记着。”
“没带钱不要紧,住在哪,哥几个现在就护送几位回去取钱。”
“你,你们欺人太甚!”
“客官吃霸王餐还叫了陪侍,完了不想给钱,我看是读书人欺人太甚才是。”老九本身就长得丑陋,黑黝黝的脸一笑起来,特别能吓唬人。
一直没吭声的骆行仔细打量了三人的衣着配饰,在老八和老九身边小声嘀咕几句,那老八也扫了眼三人的身上,笑道:“畅春楼规矩字画不收,但玉佩、手串倒是可以作数。时辰不早了,几位若是不想哥几个陪你们回去拿钱,就赶紧的。”最后一句声音拔高,生生多了几分威胁之意。
三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无可奈何地开始摸自己身上的东西。
辛妈妈拿着两块玉佩,找了楼里专门处置这些“实物女票资”的老师傅来验,确认水头不错,值几个钱,这才将三人放走。三位姑娘回各自屋子重新收拾一番,继续出来接客。
金陵的夜晚是热闹的,大多数酒楼、画舫会坚持到四更天才收市。畅春楼不过夜的客人都会在这个时辰之前走,过夜的则在姑娘房里睡到天亮。当然,要在温柔乡过夜自然要付出相应的银子。
施芿将最后一位客人送出门口,转身见骆行靠在楼梯下,她边朝那边走边将随意搭在肩上的外衫穿上并拢好,原先暴露的春色全藏进衣服里。
“妾今日得了坛佳酿,骆爷上去歇会儿可好?”秀丽的容貌薄施脂粉,加上身上散发出刚沐浴过的清香,整个人由内而外地诱人。
骆行淡淡地摇了摇头,“不必。”
不是第一次被拒绝,施芿还是有些难受,那模样别说多惹人怜爱。
辛妈妈不知看这画面多少次,都有些腻烦了,“骆爷就去吧,不收你银子,嗯。”
骆行垮下脸,“我去巡场。”
辛妈妈不依不饶地在他身后嚷嚷,“你真不上?她正是好年纪,不收你钱你还不上?是不是男人啊?”见骆行走远,她又拉着施芿假关怀,“女儿啊,咱们这地方玩什么都行,就是别玩真心。那位骆爷,算了吧,嗯。”
她老早就知道这两人认识,骆行也是为了施芿才来畅春楼当打手的。开始以为两人是姘头,后来发现骆行目的纯粹,就是保护施芿不受人欺负,别的一概不管。而施芿却对骆行起了心思。
五更天,畅春楼上栓,骆行跟老八几个互相打了声招呼便各自回家。
刚走进福前巷,就听见本不该这个时候出现的吵杂声。骆行看到前方有人打着灯笼,有人举着火把在他家门口朝里探头探脑。
“骆爷回来了,可算回来了。”一个没梳头的邻居大妈急得叫唤。
骆行推开人群走进自家院子,就见几个人拉着他那寡嫂和年幼的侄子要往外走。他上前随意挡了几下,那些人就倒了地。寡嫂和孩子得以脱身,立即抱成一团缩在角落里,抖着身体盯着院子里所有人。
“这婆娘前日又欠了我们三千两银子,骆爷您到底想这么着吧。”
他们都是赌坊打手,跟骆行这个寡嫂来往多了,也对骆行的身手有了一定认知。他们也不想上门,可这女人这次输得有点大,东家不可能让她拖。骆行在畅春楼当打手他们一清二楚,月钱不过二十两,家里产业也早被败光,他不可能还得上这么一大笔赌债。
果然,听到三千两,骆行脸色极为难看,他先是将门关上,不想让街坊邻居看热闹。
缩在墙角里的邹氏颤颤巍巍地,怀里的孩子没完没了的哭。骆行也懒得问她了,转向那几个赌坊打手,“你们打算怎么办?”
见他还算和气,有人就壮着胆子说:“东家的意思是没钱就把人带回去。骆爷,哥几个也知道您是光明磊落之人,可哥几个不也讨生活么。”
骆行也不反驳,只道:“通融一天,我想想办法。”
“骆爷您这不是为难哥几个么,要我说您也不必管你这寡嫂了,她不是什么好东西。外头没少唱您不是。让哥几个把她带回去帮您出出气。”
邹氏听说要被带走,再看看骆行犹豫不定的脸色,立即撒泼打滚,孩子也不管了,边哭边说孩子爹怎么就死了呢,丢下他们孤儿寡母的任人鱼肉,小叔子没人性,只顾着花楼里的女昌妇不管亲人……越到后边越难听。
“几位兄弟,就一天。”骆行从身上摸出几块碎银子塞到其中一人手上。
“骆爷这……算了算了我们晚上再来。”
说是这么说,但这几个人也怕他们跑了,所以一直有人在门口守着。骆行能出去,邹氏和孩子可不能离开半步。
骆行先从自己屋子里的床板下拿出一个布包,里面是这院子的房契,又翻了翻其他地方,再没什么值钱之物了,这才出门。
从当铺出来,骆行走到畅春楼门口,这个时辰畅春楼还没营业。犹豫要不要进去找施芿,最后还是转头离开。那个小院子是他们骆家仅剩的唯一产业,眼下变成了手中这六百两银票。可即便如此,也远远不够偿还邹氏的债务。
骆行在街上漫无目的走着,苦恼着如何才能弄到剩下的两千四百两。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前方的酒铺。
是昨天那小子。
骆行才想起怀里还有一封信,于是找了个包子摊,蹭了张椅子,从怀里掏出那封书信。内容很简单,“满上”的东家程馥程小姐想聘他当护卫,酬劳丰厚,如果他有意向就到水门街“满上”找周管事或者钱管事。
朝晖见骆行突然出现,甚是惊喜,“骆爷可是要上咱们家坐坐?”指的是小酒馆。
盯着少年诚恳的脸,骆行忍了忍,最后还是点了头。
程馥听说骆行来了,还挺意外的。她总共送出去五六封信,只有这位有回应。她让人将骆行请到她专用的茶室,命玖玖上热茶和点心,不可怠慢了。
骆行头一次进这家已经名声大噪的新式酒楼,见过世面的他也不得不赞叹这里的精致舒适。他一天没吃东西,见茶点端上后也不客气,捏起糕点整个塞进嘴里。反正就算谈不拢,他至少肚子是饱的。
程馥跟三位管事交代了几句便抽身进茶室会客,此时桌上的点心盘已经空了,她又命人再去准备一些。骆行确实没饱,那些精细吃食他也有十来年没吃过了,机会难得,不吃白不吃,所以没要面子。
眼前这个小女孩身着女先生装,肤白无暇,明眸皓齿,年纪这般小已经让人挪不开目光,再长大些怕是更不得了。
骆行吃饱喝足,将怀中的信掏出来放在桌上,“小姐在寻护卫?”
程馥点头,“正是。”
骆行过去的经历让他习惯性比旁人多想一些。虽然金陵城不少人认识他,可打手、护卫这种活大把多人可以效劳,他不过是窑子里看场子的壮丁,这位小姐独独对他抛出这么大的诚意,实在不对劲。
“我不过小人物,小姐如何知晓我?”
料到他会质疑,程馥也没有不高兴,真假参半地告诉对方自己从京城来,一直想寻牢靠的护卫,偏偏人生地不熟,着人花了好些日子,细细打听才知道他这号人物的。
她的条件挺苛刻,要求曾服军役且身手了得,所以可选择的名单并不长。费尽周折寻人,不是没有回音就是瞧不上她小门小户,直接回绝。独他肯赏脸。
确认对方确实是看中他的本事,不是因为他以前的经历,骆行松了口气同时也多了些底气,“不知小姐想怎么用在下?”
“如影随形。”程馥需要能随叫随到,随时能察觉危险而保护好她的护卫。所以她的要求并不低。
骆行觉得好笑,“小姐您这是要在下卖命啊?”虽然不知道这个小女孩能有什么危险,但看看这酒楼的气派,他多少也能理解对方的担忧。
“签卖身契十年,十年后骆爷去留随意。”程馥知道像骆行这种人,要他卖身是莫大的屈辱,她想买断终生是不可能的。十年,双方都有余地。
骆行犹豫了,看小丫头镇定地喝茶,他试探性地开口:“小姐出多少钱?”
听到对方这么快谈钱,程馥也挺意外的,难道骆行是因为有什么难处才来的?不过怎无论如何,对她来说是好事。“玖玖去瞧瞧朝晖还在不在外头,让他回去把哥哥书桌上的柏木盒子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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