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越明宵正捂着耳朵试图隔绝媚媚回荡在整个ktv包厢当中的鬼哭狼嚎，腿上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她不得不放弃百分之五十的防御，一只手从耳边放下来去抓手机。屏幕上弹出一条微信消息：

        “韩谨：你现在在哪？”

        越明宵单手打字回复：“和室友们在fl的ktv。”

        手机又震动起来。

        “韩谨：现在已经十点了，你几点结束？”

        “韩谨：天黑了，我过去接你。”

        就几百米的路程，还和室友们在一起，何必这样大张旗鼓的呢？

        越明宵皱眉，回复了一个“不用”。

        手机终于偃旗息鼓。

        坐在一旁同样忍受着声波攻击的其他室友注意到了越明宵放弃抵抗的消极姿态，都围过来问：“怎么了，明宵？你导师找你？”

        越明宵摇了摇头，有点儿无奈地回答：“是韩谨。”

        室友林娴娴立时尖叫起来：“哇！你男人也太粘你了吧！这就来查岗了？”

        越明宵拼命摇头：“说了无数次了！我们两个只是青梅竹马！”

        “拜托！《名侦探柯南》演了一千多集死了几百个人，你还看不出规律吗？所有的青梅竹马都是会在一起的！”

        “不可能！”越明宵斩钉截铁，“我才不会和竹马恋爱！”

        室友们听她这样坚持，也都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用善意的调侃目光盯着她。越明宵被盯得脸上有点儿发红，正好媚媚终于一曲完毕，连忙拼命鼓掌欢呼。

        媚媚面色惊异：“怎么回事？你耳朵终于被我唱聋了？”

        一众室友笑得简直抬不起腰，越明宵脸上更红了，站起来一把夺过媚媚手中的麦克风：“下一首是我的了。”

        媚媚摸了摸鼻子，投到其他室友的怀抱里听八卦去了。越明宵视若无睹，开始唱这首《爱的魔法》。

        mv里面的女主人公欲拒还迎，用了一点点小心机，终于成功追到了喜欢的男生。

        “……她们说你有点坏，追你的女生都很伤心……”

        “……可是我又不会追，我会让你忍不住动心……”

        “……不是每一次的电话，你打来我就会接……”

        越明宵的手机就在这个时候恰巧响起来。

        娴娴帮她拿起手机，暧昧地笑了笑：“明宵！是你男……你竹马的电话，那你接不接啊？”

        这么巧？

        越明宵在心里戳了几百下韩谨的小人，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接啊。”

        娴娴笑嘻嘻地把手机放在她的手里。

        越明宵心情不大美丽，接电话的语气也跟着不大痛快：“喂，干嘛？”

        电话的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传来韩谨有些低沉的声音：“我在ktv楼下等。你唱完之后，我送你回学校。”

        “哈？”

        越明宵还没震惊完，通话已经被挂断了。

        娴娴眼睛亮晶晶：“怎么了，明宵？”

        越明宵把手机丢在沙发上，闷闷地说：“韩谨说他在楼下等我唱完。”

        “嚯！”

        一众姐妹们都倒吸一口凉气。小悦面色震惊：“宵宵，你跟姐妹们交个实底儿。就……都这样了，还不是你男朋友？”

        越明宵举起两只手：“我发誓，我绝对是清白的！就是韩谨他自己个性稍微有点儿孤僻，我是他青梅竹马嘛，他就比较黏我，从小就这样，估计是习惯了。”

        媚媚叹了口气：“唉，我也好想有一个青梅竹马。”

        “对啊对啊，姐几个就宵宵你一个人有青梅竹马。”娴娴用胳膊肘捅了捅越明宵，“讲讲嘛，有青梅竹马是什么样的经历？”

        “什么样的经历……”越明宵沉思起来。

        越明宵和韩谨初次见面的时候，越明宵零岁四个月，韩谨零岁一个月。

        彼时越明宵是一个白滚滚的大胖娃娃，脑袋大，四肢都跟莲藕似的一节儿一节儿的，活像年三十儿贴的年画娃娃。韩谨刚出生一个月，又是早产儿，又黑又瘦小小的一团儿。

        两相比较，对比明显。

        韩谨的母亲是越明宵爷爷的得意弟子，生下韩谨之后因为与韩谨爸爸离婚，走投无路之际应老师的邀约也搬来住在同一个小区。她月子还没坐完，在床上坐着有点不好意思地接过恩师带来的瓜果：“有劳老师还来跑一趟看我。”

        “哎，咱这儿可不光是来看你，也是来看看我小徒孙嘛！”越爷爷笑眯眯的。他年近六十，尽管头发稀疏了点儿却还都乌黑乌黑的，或许是因为早年在军队里当过翻译，一把年纪了腰杆子也挺得绷直。

        他怀里抱着自家白白胖胖的孙女儿，微倾下身子让她与婴儿床里睡得正香的那个小婴儿离得更近些，玩笑道：“哎呀，宵宵，咱们今天算见着你青梅竹马啦！你和他打个招呼吧！”

        四个月大的越明宵显然听不懂爷爷在说什么，但她学习能力一向超群，见爷爷两眼弯弯嘴角翘得好高，她就也跟着拍着手咯咯咯笑起来。

        韩妈妈听见笑声也忍不住微笑：“明宵好像很高兴呢。”

        “是啊，有个小伙伴了当然高兴。”越爷爷说，伸出手指戳了戳孙女胖乎乎的脸蛋。

        越明宵笑得更大声了，甚至发出几声短促的尖叫。

        越爷爷赶快收了手：“哎呦，今天这丫头在兴头上了，等会儿别再把咱们小谨吵醒了。”

        “没事儿没事儿，”韩妈妈连连摆手，“我家这小猪睡得可沉了，这两天我家楼下装修，他都照旧睡得跟没事儿人一样呢。明宵就这丁点儿动静，肯定也是不碍……”

        她最后一个“事”儿字还没说出口，婴儿床里的韩谨皱了皱眉，“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韩妈妈被吓了一跳，打了个嗝儿。

        越明宵一如既往地学习能力好，瞬间变脸，也跟着哭了起来。

        她比韩谨大一点儿，营养又好，长得也结实，自然哭声比韩谨也要大。一时两个人哇啦哇啦此起彼伏，简直可以算得上是震耳欲聋。

        原本在卧室外面帮忙切水果的越妈妈终于听了哭声冲进来，手还在围裙上要把水蹭掉。一进门儿，她就连连问：“怎么了怎么了？”

        越爷爷纠结地回答：“咱家宵宵笑声把小谨吵醒了，小谨哭了，宵宵也跟着哭了。”

        他话音刚落，韩谨忽然眨巴眨巴眼睛不哭了，转而咯咯咯笑起来。

        韩妈妈惊喜：“诶，我家宝儿没事儿了？”

        越明宵也跟着收声，抽噎了两下也开始笑。

        越妈妈也长舒一口气：“嗯，我家宝儿也没事儿了。”

        然而事情急转直下。越明宵还没来得及再多笑一会儿，韩谨又瘪了瘪嘴，哇哇大哭起来。

        越明宵有样学样，也跟着继续干嚎。

        眼看着韩谨又要笑起来由此形成一个莫比乌斯死循环，屋子里三个大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越爷爷揪了揪头顶没剩几根的头毛：“这俩孩子这也太……我先把宵宵抱出去吧？”

        两个母亲都小鸡叨米式连连点头表示同意。

        越爷爷抱着孩子以不符合自己年龄的速度飞也似地夺门而出。

        韩谨非常给面子，门刚“咔嗒”一声关上，他就立刻咂咂嘴，继续小声呼呼地睡过去了。

        两个妈妈：“……”

        她俩对视一眼，都露出一个有些尴尬的笑容。

        尽管谁都没有说出口。但她们两个此时心里都忍不住想，越明宵同韩谨这两个孩子，这是要成为欢喜冤家的前奏啊。

        所幸的是，两个妈妈的猜想并没有得到完全的印证。随着两个孩子渐渐长大，尽管之间磕磕碰碰在所难免，终归还是一对儿极要好的朋友。

        三岁的越明宵已经到了上幼儿园的年纪。幼儿园开学的第一天，她和韩谨就一起被送去上学。

        开学第一天的幼儿园总是最吵闹的。一群小豆丁骤然与家人分开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还要与一大堆陌生人在一起，很少有孩子是完全不觉得害怕的。

        小孩子害怕会做什么？那当然是哭了。

        幼儿园阿姨们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难免感觉焦头烂额。这时候猛然看见教室的一角一男一女两个小豆丁，一个坐在小板凳上默默望天，另一个从小书包里翻出一个本子来写写画画，总而言之都是安安静静不哭不闹。

        对于这样不哭不闹的懂事孩子，幼儿园阿姨们自然是大喜过望。

        好不容易安抚好了大多数的孩子们，一个年轻些的小李老师饶有兴趣地凑过去问：“小朋友，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字啊？”

        小男孩看了她一眼不说话，女孩倒开朗些。她先把小胖手按在胸口，奶声奶气地说：“我叫做越明宵。‘越来越好’的‘越’，‘明天’的‘明’，‘元宵’的‘宵’。”

        然后她又把手平摊过来向男孩的方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他叫做韩谨。‘韩国’的‘韩’，‘谨慎’的‘谨’。我们两个是青梅竹马的好朋友！”

        小李老师有点儿惊讶。她没想到一个这么小的小姑娘就能有这样清晰的表述能力。

        “青梅竹马，这么厉害啊！”她给越明宵鼓了鼓掌，又笑吟吟继续问，“刚才老师看到，所有的小朋友们都在哭，只有你们两个没有哭。真棒！你们是怎么做到的呀？”

        越明宵面容严肃：“电视里面说了，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

        小李老师忍俊不禁：“可是，明宵是女孩子啊。”

        越明宵固执己见：“女孩子也可以做男子汉！”

        “好吧。”小李老师决定先不纠正她这个可爱的错误，转头看向韩谨，鼓励地问，“那，韩谨小朋友，你也是因为是男子汉，所以才坚强不哭吗？”

        韩谨沉默地摇了摇头。

        “那你为什么这样坚强勇敢呢？”

        韩谨瞥了一眼身旁表情活泼灵动的越明宵，慢吞吞地说：“因为我不是第一次被爸爸妈妈丢掉了。”

        小李老师瞪大了眼睛：“什么？”

        “大家都是第一次被爸爸妈妈丢掉，所以会哭。”韩谨表情认真地解释，“我已经被丢了好几次，所以不会哭。”

        他的声音本来也不算大，只是其他的小朋友们都刚大闹了一场没有精神，这个时候都正抽着鼻子玩玩具，所以整个教室相对而言还是挺安静的。

        可这下韩谨的声音传到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小豆丁的耳朵里，“丢掉”这两个字又那样刺耳，瞬间勾起了每一个小不点儿的伤心事。离越明宵和韩谨最近的小胖瞬间丢掉手里的小汽车，悲怆地嚎哭了起来，并成功地带动了连锁反应。

        小李老师：“……”

        她此刻姑且无暇顾及其他小朋友，她的心中只有一个疑问：“韩谨小朋友，你的爸爸妈妈为什么总是丢掉你？”

        弃婴可是违法的！如果不是看韩谨穿得干干净净，她简直有立刻掏出手机拨打110的冲动了。

        韩谨长长的睫毛垂下来，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小李老师心脏猛然抽动了一下。

        “老师，他逗你玩儿呢。”

        小李老师吃惊地看向越明宵，小姑娘气定神闲，还在努力练习如何写自己的名字。她的名字并不好写，所以她写得还有点歪歪扭扭，但一笔一划有模有样，也能让人辨认出来。

        看到老师看过来，越明宵乖巧地把手中的笔放下，认真回答：“韩谨的妈妈工作很忙，所以他周一到周五的白天都会在我家里。我的爸爸妈妈都在外地工作，过年才会回家。所以一直都是我爷爷来照顾我们两个。”

        小李老师忍不住又问：“那韩谨小朋友为什么说是被爸爸妈妈丢掉了？”

        “因为很像，而且好让其他同学们理解。”韩谨说。

        他慢吞吞扫视了一圈教室，似乎很有些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嗯，看来同学们都懂了。”

        小李老师：“……”

        她神色复杂地站起身来，扭头去安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胖。

        身后传来越明宵带着抱怨的声音：“韩谨，你这人可真坏。你就像中央八频道那几个电视剧里的日本人一样‘八嘎呀路’。”

        韩谨说：“我这明明是聪明。越爷爷说了，我刚才这叫做‘举一反三’。”

        越明宵“唔”了一声：“那你就是坏聪明。”

        “那你不坏，也不聪明。”

        “错！”越明宵抬高了音量，“我明明是好聪明！”

        反驳了这一句，她仿佛很满意这个形容，美滋滋又重复了几遍：“哎呀，我真的是好聪明好聪明的……”

        韩谨“哦”了一声，不搭腔了。

        小李老师一直分神听这两个小大人讲话，忽然没了别的反应，刚要好奇地回头去看。忽然听见韩谨又说：“越明宵，你说，等他们哭完了之后，如果我再说一次……”

        “你可别说了。”

        小李老师心中涌起感动。正如这两个小孩自己所说的那样，韩谨就是“坏聪明”，越明宵就是“好聪明”。

        不幸中的万幸，她面对的并不只有一个小恶魔，附带着还来了一个小天使。

        接着她听见越明宵说：“你忘了那个‘狼来了’的故事吗？撒谎一次撒谎两次没有问题，但是撒谎第三次就没有人来救你了！然后你就会被狼叼走吃掉了！”

        “笨。”韩谨平静地回答，“城市里根本没有狼。”

        这是重点吗这是重点吗？狼来了的故事不是应该会教导小孩子不要撒谎吗？难道韩谨认为只要城市里没有狼就可以随便撒谎了吗？

        小李老师决定要拯救一下韩谨同学“扭曲”的世界观。

        她刚要放下怀里已经情绪平静下来的小胖去和这个过早掌握成人世界规则的小孩促膝长谈的时候，又听见越明宵说：

        “你才笨。什么叫‘举一反三’？你还没搞懂吗？在这里，幼儿园老师们就是故事里的狼！”

        好了，现在需要拯救世界观的人又多了一个。小李老师绝望地想。

        外面忽然下起了倾盆大雨。

        小李老师叹气。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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