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刀光现

今天是师父固定下山化缘的日子。

        他同寻常一样，在天还未亮之时收拾起包袱皮往出走。唐离慢悠悠从土炕上爬起来，准备去溪边喝水，洗脸，拾柴，烧水，煮粥，然后等着太阳落下，师父从山下回来。

        可才到日中时分，唐离就看见小屋外一个灰扑扑的身影越走越近，是师父，带着空空的包袱和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踏进门。

        她刚想问，师父先开口了，“小妮过来。”

        唐离不明所以，跟着师父到屋外，看着他搬开柴火堆，那每根枯枝残木都是唐离亲手捡回来的。

        “来，藏进来。”

        唐离照做。师父仔仔细细用树柴将她盖起来。她太瘦小了，加上蓬乱的头发和身上的破布，活像只小豺狗。

        师父再三确定柴堆完全掩盖住唐离之后，才深深叹了一口气。

        他在柴堆前静默了良久，随即捻动手中佛珠，道：“待会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准出来。今日之后，你便走吧，去结自己的缘。”

        说罢，师父转身背对唐离，盘腿打坐，像过去的每一天一样，捻珠诵经。

        唐离云里雾里，心想，走？走哪里去？师父也将她弃了吗？木柴戳得身上到处都疼，却不敢随便动弹。

        “唯有如来，知此众生种相体性，念何事，思何事，修何事，云何念，云何思，云何修，以何法念，以何法思，以何法修，以何法得何法，众生住于种种之地，唯有如来、如实见之，明了无碍……”

        “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

        天色渐渐暗下来。

        “唐离！”师父突然喊了一声，“为师忧心你愚钝！”

        这一喊吓了昏昏欲睡的唐离一激灵，瞪大了眼睛朝木柴堆缝隙里向外打望，师父瘦削的背影似乎变得缥缈起来。

        忽然，屋前小路上钻出来一个须发虬髯的男子，背着落日残余的光，一步一行，沉重走来。

        他看起来相当紧张，紧攥一把长刀，眉眼狞皱，颌角僵直。

        师父倒是平眉顺目的，似乎等候这人已久。

        此人在师父面前停住脚，上下一番打量，定了定气，方开口，道：“姑父，今日集市上我一眼就认出你了。”

        “十年前我亲眼看着你杀了父亲，侄儿如今是来寻仇的。”

        师父垂着眼眉，不动声色。

        “我找了整整十年。从中原到陇西，从江南到巴蜀。没想到你躲在这里。人人都说燕子李巡放下屠刀，退隐出家了，我不信。谁说屠刀放下便是佛，佛要那么好成，岂不人人都是观音如来。”

        “仇恨驱使我活，时间久了，我也分不清自己是否真的活着。总之，是该我杀掉你的时候了。你死了，我也许能再活一遍。”

        师父缓缓吐出一口气，平静地说：“诸心皆为非心。杀便是。”

        男子拔刀出鞘，刀刃分外银亮，唐离觉得自己的眼睛被晃住了。

        下一刻这刃笔直刺进师父的胸膛，鲜血涌渗。

        师父还是盘腿坐着，拇指捻动了一下佛珠，不曾抬眼。

        “你不还手，也好，曾经你一心求剑，如今又一心求佛，真真假假，谁说得清。路上见到我爹，你们还能叙叙旧。”

        男子收刀入鞘，头也不回地走了。

        黑夜垂幕而下，一切归于静默。

        师父还是那样坐着，背影缓慢溶于夜色。唐离听了很久的虫鸣，鸮叫，水流，和风吹的声音，不知道该不该从柴草堆里出来。事情来得太过突然，她甚至还没想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感觉脑袋昏昏沉沉，摇摇欲坠。

        师父会死吗？死亡什么样？是从此便离唐离远去了吗？

        唐离眼前突然浮现四岁时路边的灾民尸体，潦草，狼狈，就那样横在泥坑旁，像谁遗落下的包袱。

        可师父讲过，缘和合而生，缘分散而灭。既然师父面对死亡如此坦然从容，定是觉得自己与世间一切因缘已经清散，无所谓死亡。那么唐离呢？师父与唐离的缘分也尽了吗？

        她努力透过柴堆缝隙找寻师父的背影，可天太黑了，什么也看不见。山谷里带水雾的凉风似乎吹进了唐离心里。等到弯月挂上枝头，唐离扒开柴堆。

        月光下，师父面容如水，静谧安详，如果不是那摊血，更像是打着坐睡了。唐离绕到师父身后，席地躺下，蜷缩着，一如往常师徒俩歇于土炕上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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