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内斗

　　天光微亮，林潇潇轻手轻脚推门出来，伸展四肢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绿奴走了过来，小声问道：“山女早，公主醒了？”
　　林潇潇摇头：“没，睡得正香。你昨晚睡得也很晚罢，怎么起那么早？”
　　为了帮十六娘消磨时间，林潇潇从陪嫁人员里找了两个仆妇再加上绿奴，教会他们打麻将。这几天十六娘带着三个人整个沉浸式打麻将，夜里都要点灯继续。
　　“我们做奴仆的哪有睡懒觉的道理，早就习惯了。”
　　胡老叔做好早饭端过来。
　　最简单的黍米粥。
　　林潇潇从仓库取出一坛腌咸菜，交给胡老叔：“这个给大家分罢，若是食材不够，老叔跟我说，我这里存着有。”
　　绿奴从外面走进来道：“山女，孙校尉过来了。”
　　林潇潇表示知道了：“公主还没醒，带孙校尉去偏厅坐一会儿，记得上茶水点心。”
　　孙小乙乃郑国边关驻兵校尉，调查鹿泉驿事件的负责人。
　　孙小乙已经派人联络上级，将鹿泉驿事件上报。在上面派人过来之前，他只能把和亲队伍暂时留在这个村庄。
　　据林潇潇观察，孙小乙就是普通边军校尉，不认得雍纠，不知道郑国公的阴谋。
　　孙小乙每天早上都会来给十六娘请安，态度恭谨，十分正派。而在外，边军将这个村子围地水泻不通，连只狗都跑不出去。正经的外紧内松。
　　原本住在这里的野人村民全部被赶走了。
　　面见孙小乙这样的异国军官，十六娘必须着公主服上正妆。这时候就体现出绿奴和胡老叔的重要性了。
　　林潇潇随便给十六娘梳个头还行，但要梳那些正式的礼冠就不会了。
　　好在这个年代男女尚未大防，侍童可以当侍女用。
　　孙小乙从来不多待，问问滑子公主吃得如何睡得如何，没什么事儿就告辞。
　　看上去多此一举，实则是不可少的礼数。十六娘常在宫中，颇懂此道，从未表示过不耐烦。
　　这一日，孙小乙多说了一句话：“算下时日，明后天都官就该到了。”
　　这是通知滑子公主，明天或后天从都城来的调查官就要到这里。
　　十六娘下意识看了林潇潇一眼。
　　林潇潇上前一步道：“有劳孙校尉，可有需要我等准备的？”
　　孙小乙连忙道：“不用，我已命人收拾了院落出来，待都官来了直接入住。”
　　语毕，事截，送客。
　　十六娘卸了妆，立刻开组牌局。
　　最近她组的牌局开始带彩头了。好在她很大方，每次都会赏赐很多物件给陪她玩的几位。然后那几位又把这些赏赐作为彩头。总之，一圈循环下来，三位玩伴不吃亏。
　　牌桌上有绿奴看着。
　　林潇潇跟胡老叔叮嘱了几句，外出找胡子归。
　　“明后日都官便到了，我们可还有疏漏？猎枪送出去了么？”
　　给猎枪之前，林潇潇教了胡子归和阿柴怎么用枪。打不中都没关系，只要知道怎么开枪就行。
　　“送出去了。边关到这里之前，我便命阿柴带着猎枪离开了。根据约定，他们会在三日后择机行动。”
　　“你还能送消息出去？”
　　“申吴在我们之后出发，他现在就在左近。我可以留下记号，他在远处就能看到。”
　　“到了关键时候了，要更小心一些。让申吴离开附近，暂时也不要联系外面了。”
　　“听山女的。公主那边如何？”
　　“公主，估计她都快忘记郑子檀这个人了。小孩心性，有了新玩具，旧的就丢一边。这对我们未尝不是好事。”
　　翌日，郑国公派来的调查和接应和亲队伍的人到了。
　　郑子慧，男，三十来岁的样子，官拜郑国大夫。
　　“来者竟然是他。”胡子归小声感叹。
　　林潇潇回想了一下，不记得有听说过这个人，便虚心问道：“他很有名吗？”
　　胡子归摇头：“他父亲很有名......”
　　郑子慧的父亲名子产，郑国名士，为郑国的强盛做出了巨大贡献。郑国公有钱常年打仗，那位郑子产功不可没。
　　郑子产三年前病逝。之后，郑子慧继任父位，颇受郑国公重用。据说，郑子慧是第二个郑子产。
　　“原来如此，”林潇潇若有所思，“这次不会错了吧，郑人弄了假郑子檀，不会又弄一个假的郑子慧来骗我们吧？”
　　胡子归沉默了一下说道：“郑子产曾代郑国公出使旧胡，我见过他。这个郑子慧与郑子产长相相近似，应该不会错了。”
　　“那你呢，这个郑子慧会不会认出你来？”
　　“我还是那句话，若是他们认出了我，我便正好去见见我那位外公。”
　　胡子归飒然一笑，有种视死如归的氛围。
　　林潇潇差点忘了胡子归的生母乃郑国公的亲生女儿。据说那位旧胡王后郑姬曾颇受郑国公宠爱，也曾与旧胡国公恩爱相携。
　　市井间的说书人总爱编排故事，旧胡的恩怨情仇也是他们津津乐道之一。林潇潇曾在康城听过几个段子，段子里总是把郑姬形容为狐媚妖人，总之是不太好听的。
　　自古以来，成王败寇。旧胡亡国，就是被嘲笑的对象。
　　胡子归常往城里，估计也听到过那些故事，不知他又会怎样想了。
　　这一刻，林潇潇心里倒是对胡子归多了一分同情。
　　但显然，胡子归并不需要林潇潇的同情。
　　“此番应对，多仗山女相助。若能救得和亲队伍这一干人众，归愿侍奉山女终身。”
　　林潇潇吓了一跳，连忙摆手：“不用不用，先把眼前这一关度过去再说罢。”
　　郑子慧到了村子里，先去下榻的地方梳洗换装并休息了一会儿，之后招见了孙小乙。
　　孙小乙把自己知道的和自己这几天的所作所为都清楚交代了。
　　郑子慧听完后似乎胸有成竹，命孙小乙带边军即刻返回边关，之后的事情由他全权接手。
　　孙小乙虽略有犹疑，但没有提出异议，立刻执行了命令。他终究是边军将领，擅离边关追究起来是重罪。
　　孙小乙带兵撤了。
　　围住村子的人换成了郑子慧带来的门客。郑子慧带了六十名门客来此查案，一半是他自家养的门客，一半是郑国公借给他的人。
　　严格说起来，六十门客没有和亲队伍人多。但这六十名门客均执刀剑，看上去比兵士更加威猛。
　　郑子慧命人整理出一个房间用作升堂审问的地方。
　　他还没有拜见十六娘，便让人去带和亲队伍的人过来审问。此举立刻激怒了鹿贺等人。
　　暂且不说郑子慧一上来就把和亲队伍的人当犯人，重点在于他没有拜见十六娘。
　　不管怎样，十六娘嫁给郑国公有正式的两国文书，而且还是郑国一方先提出的和亲。就算还未举行婚礼，郑国人也不能这般怠慢她。
　　由胡子归率领众幕僚，挡在院门前与郑国人理论。胡三郎甚至拔了剑，宁自刎也半步不让。
　　场面一度非常难看，甚至差点失控。林潇潇陪着十六娘。两人都不在现场，是事后听绿奴转述的。
　　郑子慧终究还是要顾忌一些明面上的名声，最终让了步。
　　接见郑子慧比见孙小乙要复杂一些。流程仍然是胡老叔和绿奴操持的。林潇潇全程站在十六娘身后充当背景板。
　　十六娘毕竟从小受宫廷礼仪教养，对这样的场合一点不怵，甚至气场全开。
　　话是程序般的客套，多讲半句都嫌多。
　　全了这份礼仪，之后的事情都好说。
　　郑子慧要查案，那就让他查。
　　当晚实际上发生了两件事：第一件事是十六娘跟雍纠私奔，林潇潇怒砍雍纠护卫，第二件事是黑衣人袭击鹿泉驿。
　　第二件事不必说，所有人都是目击者兼亲身经历者，问话只要照说便好。
　　重点是第一件事。但除了林潇潇他们几个，知道第一件事的其他人都死了。而在林潇潇他们几个知情人中唯一的弱点是十六娘。
　　林潇潇原本还担心郑子慧把十六娘当作突破口。但在见面时，她却发现郑子慧好像完全没把十六娘放在重点。
　　郑子慧似乎是小看了十六娘，把她当成没用的筹码来处理了。
　　由郑子慧的态度可以推断，郑国人是真没把滑郑两国联姻当回事儿。
　　三天后，林潇潇对郑子慧这人大改观。
　　有那么一种人，做起事来大张旗鼓，实际收效平平无奇。或者说郑子慧这人属于纸上谈兵的类型。
　　这三天里，因为郑子慧审案，整个村庄的气氛都变得很诡异。似乎人人自危，但好像大家也不知道到底在害怕什么，甚至大部分还摸不着头脑。
　　在和亲队伍里，除了林潇潇胡子归等人，其他人根本不知道雍纠的真实身份。郑子慧查案还不能明说，只能绕着弯儿的套话。结果就是双方驴头不对马嘴，互相搞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
　　林潇潇一度怀疑郑子慧也不知道雍纠的真实身份。
　　总之呢，和亲队伍在这个村子停留了半个月，后期很多人都有些不耐烦了。毕竟野外村庄各种不方便，不如城里住着舒服。十六娘甚至为此又召见了郑子慧好几回暗示抗议。
　　为了做戏全套，胡子归等幕僚写了文书表达不满。鹿贺还搬出了大婚日期来威胁郑子慧。
　　在这期间，胡子归他们没有对外联系，不知道黑衣人那边的计划执行地如何。
　　但在郑子慧松口让和亲队伍继续上路时，林潇潇他们知道黑衣人那边肯定成功了。
　　其实在事后，胡子归多方打听到了更多细节，林潇潇才知道还有很多隐藏在幕后的原因。
　　这位郑子慧是明知故办。
　　雍纠乃郑国少将军，司马雍极的儿子。司马雍极是郑国公第九子公子突的岳父。
　　郑子慧是郑子产的儿子，郑子产的堂姐嫁给郑国公，生了第八子公子染。
　　也就是说，郑子慧与雍纠分属不同的公子门下。
　　郑国公如今已经古来稀了。郑国几位有能力的公子此时此刻正是争权夺利的时候。
　　是以，郑子慧哪会帮已经死了的雍纠伸冤，甚至还想找出雍纠的错处，最好还能牵连到公子突。
　　说到这里，不得不提到郑国商队了。
　　出事那天中午，雍纠让商队先带着货物走了。是以，商队的人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等到商队平安到达都城后，才听说雍纠出事了。
　　按照事先的安排，商队货物直接交给了官家。本来这件事之后改由雍纠的人接手，由于郑子慧负责调查雍纠之案，这批货物就辗转到了他的手里。
　　郑子慧开了箱子，找了专门的人过来验看，结果证实八个箱子里装的全是废石。
　　郑子慧才不管箱子里的东西有没有可能被动了手脚，直接拿住了雍纠的错误，上书郑国公痛陈雍纠无能。
　　郑子慧编排了雍纠一通错处，顺便否定了滑国有铁矿这件事。虽然他本意是打击公子突的势力，却在实际上帮了滑国一把。
　　雍纠之死，对司马雍极和公子突都是不小的打击。他们原想着把事情栽在滑国人身上，从而鼓动郑国公出兵攻打滑国。
　　司马雍极掌握着郑国最多的兵权，只要打仗就能壮大他们的势力。跟他们相反立场的人，自然就是反战了。
　　这些年，公子突和司马雍极的势力膨胀地太快，其他几位公子隐有联合起来对抗他们的架势。
　　郑子慧拿了雍纠的错。几位公子一起上阵，在郑国公耳边很是吹了一堆耳旁风。由此，雍纠的错变成了公子突和司马雍极的错。
　　郑国朝堂一番内斗，以公子染为首的反战派暂时占了上风。
　　这一番阴差阳错，竟是让滑国得到了喘息的机会。一场和亲未必能带来和平。而一场失败的私奔却导致了暂时的止戈。
　　胡子归等人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发展。
　　和亲队伍继续上路，朝着都城前进。
　　因边境附近有匪寇骚扰，郑国公又派了一队官兵护送和亲队伍。
　　之后的路途平顺了很多，约么又在郑国境内走了一个来月，他们终于抵达了郑国都城。
　　两国和亲要举办正式的婚礼。
　　和亲队伍没有直接进城，而是暂时停驻在都城外的一座山庄里。这处山庄名义上是郑国公赏赐给滑子公主的行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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