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序二

季夫人紧咬着下唇，强忍着将刚刚的呜咽哭声忍住，她将怀中的少年平放在她的臂弯内，深深地凝视他形如白蜡的面色，心如刀绞，眼中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滴滴落在了男孩面颊上，她抬手想用随身的丝帕擦掉，却发现丝帕已沾满了少年的鲜血。

        她绝望地仰起了脸，她想问问这天，问问这居于天宫的众神们，为何如此待她和她这唯一的儿子。她满眼中尽是泪水，浸得整整的眼眶，让她什么也看不清，只觉得她头顶上方就是一处无底深渊，越往里面越是无边的黑色。

        “顺天命。”这短短三个字，似乎就是从这黑暗的洞穴中飘出来，却又的的确确是从季夫人口中吐出，字字清晰地落入周围几个人耳中。

        周围这五名武士闻此纷纷跪下，抱拳大呼，“夫人……”

        她无法再去想象，只好狠命得闭上双眼。泪水就像决堤后的洪水，猛地从她的眼角涌出，沿着她的脸颊，流淌到她修长的脖颈，无声无息地没入衣衫。

        原本喧闹的大厅里，先是几个人突然间噤声不语，然后只像是一阵风不经意拂过般的短短时间，整个大厅的纷扰就这么平复下来，也就这么短短时间，大厅内突然静得出奇，每个人均站直了身子，不自觉地望向大厅主位方向，他们努力想听到些什么声音，但除了自己的心跳和呼吸，仿佛其他声线已被静止了那般。

        人群在不知不觉间变得平稳且整齐，他们全部一动不动，只笔直看向前面。

        只见大厅主位的左侧，在那几扇浮绣着白鹤的屏风后面，缓缓走出一位妇人。她微微颔着头，身上披着一件啡色貂绒大麾，里面是淡藕色的对襟立领缕金绣袍，墨蓝色凤花裙袂下，一双淡青色的莲花鞋子，只见这一身衣着，便让人知道这妇人定是出身名贵之门，而且雍容又不失高贵。

        她徐徐迈步，终于走到这主位附近，这时众人也看清了这位妇人的容貌，均为其一叹，怎一个美貌二字可简单形容。

        这妇人有着一副圆润的鹅蛋脸，一头浓密如漆长发透着几丝银白，头上挽着一髻朝凤发髻，其上均是些名贵繁复发饰，其眉毛细润平整，下面挂着两只如墨水眸，长长的眼角处几笔鱼尾纹也未减其几分美感，鼻梁直挺俊拔，朱唇紧抿着……看起来虽是不再年轻，但如此美貌，想必年轻时候定是惊艳左右的一个美人。

        然而虽然这季夫人略施粉黛，但她略微苍白的面色和微微颤抖着的步伐，却也透露出了些许疲惫和苍然无力。

        她最终在这主位的木榻边站稳了脚步，只微微得稳了一下神，便依旧颔着首，往这周围一众人群身上扫看了一圈。

        这厅中的人群开始有了些许骚动。

        “这难道就是季将军的夫人。”

        “这定是季夫人，我虽未见过，但想必这定是了。”

        “这季夫人果然是来到了鹤宁峰了……”

        季夫人简单环视了周围众人后，旋过了身子，转为对着此时大厅主位上的国师来。

        国师随即将倚在座位上的身子端正，双手又正了正膝盖上的衣摆，才又抬眼向季夫人看来，但其神情却是一副睥睨样子。

        季夫人微微欠了欠身，只轻轻道，“国师。”其中未听得出半分情绪来。

        “季夫人，您可是已经决定了，”见这季夫人未在说些什么，国师便马上开口道，“这入关时辰可是再由不得半分延误了。”

        季夫人听后，微微点了点头，将身子又转向回大厅内的众人，像是在环顾众人，却又好像眼中并未看向任何一个人。她神色未见任何变化，淡淡道来，“我本不是中原人士，这道家和道法我也不甚明了。”

        只见这人群齐齐的看着她，她只顿了顿又说，“我夫君至今生死未卜，传闻都说他葬身了西北大漠中，寻不得尸骨，这些我从未相信过。”她伸手将身上的貂绒大麾向内收了收，这初冬的天气，寒冷得透彻人心脾，“我今日此时便是要入这关里去了，但未来，若有谁又见得了我夫君，只道并非是我不愿等他。”

        说到此，季夫人将头缓缓低下来，眼睛看着自己脚尖，紧紧攥着的披风角十指也更加用力，“或许，我这一生多与天斗，犯了逆天横行的罪孽。”她叹道，“今生便如此罢了。”

        屏风后，五名戎装下的大男人们不禁眼角潮湿，其中一个人用力地握了一下腰间佩刀，起身便要冲出去挥刀一搏，身旁人压下他的肩膀，摇头隐忍着，他们看着罗荣怀中仍在昏迷中的少年，他似乎停止了呼吸一般，一动不动地。

        而此时大厅之上的季夫人，未再多做犹豫，只稍稍整理袖口衣襟便抬脚迈步向大厅中门处走去。厅中众人纷纷退却至两侧，不敢上前阻拦。

        “跟上。”在主位上的国师低声吩咐左右，紧随季夫人其后向大厅门口走来。

        季夫人虽然心里仍惦记着此时厅里屏风后的儿子，但却暗自咬牙不准自己回头，她衣袖下左右两掌紧紧攥着，指甲深深嵌入掌肉中，她觉出疼来却不做半分松动，只想这手上的疼痛能抵消一些心里的顿挫。她挺直了腰身，昂首阔步，旁人虽看不出什么，只是尾随其后，不敢妄自言语。

        直到走出了天极厅，下到了厅外台阶的最后一阶，季夫人才稍稍停下脚步，等了等那国师赶到她近旁。

        “国师勿要食言。”她低声道，声音微弱得只能她二人听清。

        “夫人放心，”国师闻声后也低声回答道，“金丹即刻送予小少爷。”话毕，他即刻伸手招来一旁的黑衣道士，向其耳语了几句，那道士听后应了一声是，便回身返回大厅中去了。

        季夫人点点头，心里想此时熠儿身边还有那五位伯伯保护着，这国师轻易不敢欺骗她。

        这风雪才停，道院中的积雪还未被清扫，此时这季夫人站在这天极厅外，向前望去，这满地白雪干净平整的铺着，上面没有任何印记，一路向前铺展着，直到那没有灯火光亮的不远处。她继续迈步向前，每一步都是她新印下的脚印。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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