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列车上的幽灵 （介）

　　“谁闻空山孤独境，得而复失叹伶仃。”

　　  106号的有轨列车上，总有这样一个人，唱着这样一句话，住在行驶的车上。时间一长，经常乘坐这辆列车的旅客，便给此人起了个绰号，唤作“列车幽灵”。

　　这不，此人已从车厢左侧走来，模样很是颓废：

　　满面愁容，泪痕未干，骨瘦如柴，头披发散。从宽大破烂的衣衫来看，他曾经很胖，从手上的金色饰物来看，他应该是一个落魄的皇族。

　　“我想给你讲个故事，故事的主人公是我。”

　　他只要和别人开口，十有八九会说这句话。

　　人们一开始是很乐意听他的遭遇的，第一，他的遭遇可以博得很多人的同情；第二，他的遭遇可以让听故事的人获得一种可能是根本没有体会过的优越感。

　　第一次听到他的遭遇之时，听众们或是咋舌，或是愤慨，再或者说会为此人的遭遇流下那么几滴的鳄鱼泪。可是第二次，第三次，甚至是上百次之后，他们，也就麻木了——根本没有人会再去听他讲下去，只会在此人刚刚走进这节车厢，齐声喊道：“讲故事的人又来了，他又要讲自己那点子遭遇了！”

　　往往此人听到这句话后，便讪讪走开，进入下一节车厢，寻找没有听过他故事的人。

　　他是不幸的代表，是坠落的皇族，是列车的幽灵……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名字——莱恩。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已经离开建沂城东站，列车前方到站是，安民七巷……”

　　火车缓缓驶离站台，摇摇晃晃的车厢里面，又一次出现了莱恩的身影。

　　“讲故事的人又来了！”

　　此言一出，莱恩的眼睛立刻没了光彩。他迈着沉重的步伐，艰难地摸索，尽快离开车厢。

　　突然，他在走到车厢中段的时候，定住了脚步，眼睛突然之间复燃了光彩，整个人，也重新有了生气。

　　另他驻足的人，正是建沂城的知己——钟玄九和张启明。二人正靠在一起，将一本研究记录，细细读来。

　　“你……你就是……钟……”

　　“不，你认错人了。”

　　钟玄九抬起头，寻思道：这个人到底是谁啊？为什么会认识我；而另一边的莱恩却在想，这个人，真的是钟玄吗？他明明是被处决了，怎么还会活着……

　　“还是介绍一下吧，我是林康，坐在我旁边的是我弟弟，林旭。”

　　“这些都不重要。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故事的主人公是我。”

　　“说说罢。”张启明道；

　　这个人，好像认识钟玄九——不管他到底是谁，先要搞清楚他和钟玄九的关系，再判断是敌是友。

　　“我是莱恩，皇室成员。看到我手里面的戒指你们应该已经知道此事了……在我一生中，一共有两个重要的人，一个是孙铭，一个是卓新。记得小时候，孙铭是我的义父，他是一个很和善的人，总是戴着一顶破斗笠，当然，也很爱我……”

　　“后来，义父被泰王处决了……”

　　说到这里，玄九和启明便突然间想起，这个莱恩，便是新天社副社长孙铭的义子。而孙铭，便是那年玄九第一次来到永恒大陆时，解救钟玄九于危难之中的巡河队长。至于卓新，如果没有她，就不会有今日九明二人的相遇。

　　“义父已去，我本想在父亲终了之后便想向我日日挂念的卓新坦露心声，不料她却离奇失踪，凶多吉少……”

　　“莱恩，我有件事一直不明，想请教请教。”张启明抬起眼，看向莱恩。

　　“说罢。”莱恩抹了一把涕泪——这么久，还真没有一个人向他提过问。

　　“你一直在说自己的遭遇，我也刚刚耐心听你讲完了，可是我记得你刚刚走进这间车厢，周围的人貌似都不太欢迎你——你可知这是因为什么？”

　　“他们太没有爱心了，根本不同情我！”

　　“真的是这样吗？”钟玄九也抬起了头，用已经有些红了的眼眶打量着面前的这个又熟悉又陌生的莱恩，道：“我相信大多数人在第一次听你讲遭遇的时候，都会很有耐心地听你讲完——我说的，可有错误？他们为什么在听了两遍三遍以后就厌烦了呢？是因为他们不同情你吗？”

　　“他们不同情我，连你俩，也不同情我吗？”

　　“不。”张启明的嘴角抽动着，“我们都同情你，只是我们不知道，你所说的同情心，对你自己本身而言，究竟能起到什么作用呢？是能让已死之人复生，还是能让消失之人重现？”

　　“不，这只会让所有车上的人知道，我有多么爱孙铭，我有多么爱卓新……对于我来说，这就已经足够了！”莱恩已经有些急了，他指着张启明鼻子，大呼小叫，引得旁人侧目而视。

　　“是吗？”钟玄九挡开莱恩的胳膊，瞪着面前这个没落的贵族，道：“你真的爱他们吗？你真的是真心爱他们吗——你先别着急肯定，听我把话讲完。我也给你讲个故事，有一个人，叫孙铭，颜渌河的巡河队长。他捡到了一个弃婴，给他起名叫莱恩……孙铭虽然爱莱恩，却对他不好，将其送到牢房里，天天施暴……”

　　“那我问你，这样的孙铭，你爱吗？你肯定不爱的对吧！你爱的，不是孙铭，也不是卓新，而是你自己。你爱他们，仅仅是因为他们付出了爱而对你有益，仅此而已。真正的爱，是要接受一个人所有的缺点，哪怕这些缺点会对你有所损害。”

　　“去你该去的地方吧，好好生活。就算他们有多么爱你，对你有多么不舍——他们不也只能离你去了吗？换而言之，他们真的希望莱恩像一个流浪汉一样流落在列车之上，供人观瞻，细话长短吗？”

　　“你……你俩……”莱恩憋红了脸，气得暴跳如雷，恨得咬牙切齿，“你俩都没有同情心！什么建沂九明，不过就是两个狼狈为奸的畜生！”

　　此话一出，车厢里的人立刻议论开来：“建沂九明？不是指钟玄九和张启明吗？真的是本人？他们没死？”

　　“我们只是在尝试把你叫醒。当然，你可以不听，一意孤行。放下吧，你一边一边跟别人讲自己的故事，真的能减轻痛苦吗？还是会使痛苦加深呢？你是个很爱惜自己的人，这点事，我们相信你早晚会明白的。”张启明言罢，和钟玄九对了个眼神——他们必须离开，因为二人的真实身份，早已暴露。

　　“列车前方到站是，安民七巷……”

　　两个人，起身，绕过已经发怔的莱恩，拉起行礼箱，在一群人的议论声之中，离开车箱，登上站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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