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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眼伤


天际沉沉一片,如鸦的暮色渐渐将天地裹挟,断崖处那一条长长的血痕格外触目惊心。

        闻清徵慢慢走过去,看到那处血痕一直延伸到崖边,崖下是黑气蔓延,不能辨析。

        没有犹豫,青年对着千丈深的断崖一跃而下,此处不能御剑,但他身形敏捷,从袖中拿出漆黑匕首在悬崖的石壁上一路划下,划下无数石屑,散落在空中。

        崖底依旧黑气蔽日,秽气深重,还带着瘴毒之气,活人不能久待。

        闻清徵只是刚刚下去便觉瘴毒愈重,难闻的味道充斥在鼻腔里,让人呛得忍不住咳嗽起来。

        闻清徵睁着眼睛,眼中酸得将要流泪,但还在努力辨析着青年的身影。

        崖底荒芜苍凉,丛生的奇形怪状的树木从将整个崖底填满,一眼都看不尽,处处都是阻碍。在这样的地方要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但闻清徵只是一遍遍地拨开树丛,在崖底找寻着,任由脚下的荆棘刮破了衣衫,又勾到皮肉。

        那处玄色的袍子很快就破破烂烂,色泽愈深。

        孤月悬了又降,青年的行动慢慢地变得迟缓,却依旧没有停下。

        他拨开荆棘和草丛,继续向前,寻找着那人的踪迹。一遍又一遍,就像是机械动作一般。

        闻清徵不知道自己找了多久,他眼底通红,被风一吹就酸痛得要流出泪水,稍微一睁眼睛便觉眼底刺痛。

        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只剩下了含糊的轮廓,再到后来,就只剩下白茫茫一片。

        闻清徵茫然地用剑往前一伸,要拨开前路的荆棘,却蓦然没了意识,身上失了平衡,往前倒去。

        ……

        眼前是无尽的漆黑,像是无星无月的夜幕,黑得那么纯粹,好像被人在眼前放了一滩墨水一般。

        “昭儿……”

        闻清徵下意识往身旁一摸,却什么都没摸到,身下是舒适松软的床榻,鼻尖嗅到了清淡的熏香味道,是紫华殿里常常燃的香。

        他现在正躺在紫华殿的寝榻上。

        耳畔传来急急的脚步声,似乎有人走到了他身前,问道,“怎么样了?感觉如何?”那声音少了惯常的慵懒随意,多了些急切,是戚怀香。

        闻清徵没来得及回答他的话,他想要坐起,但觉浑身骨头都如粉碎一般,疼痛难当,没了一丝力气,连起身也起不了。

        戚怀香看到他想要起来,忙伸手让他继续躺着,气道,“乱动什么?你都躺了七日了,不能随便起身。”

        “我……已经昏睡了七日了?”

        “什么昏睡,不过是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

        戚怀香冷哼一声,斜斜睨着他,转身去拿了涂抹的药膏,道,“我从那断崖下找到你的时候,你还不知已经昏去多久了呢。你带的那些弟子们早都出去了,我见你久久不曾出来,抓了一个人问了才知道的。”

        那日他离开之后,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甩下了那魔修,但他心头还是隐隐有着不安的感觉,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想着闻清徵,便甩了柳眠迟又往万古遗境赶来,到那里的时候正看到那些道宗的弟子们结伴出来,却没有看到闻清徵的身影。

        他抓了一个弟子问了,才知道闻清徵还留在那里,不知道要做什么,再仔细问才知道是沈昭被困在里面了,而闻清徵应该是回去救他。

        闻清徵在走之前就跟那些弟子说过,如果他一日未归的话就不必等他,自行出去便可。他把出去的法子教给了断情宗最长的一个弟子,让他带着众人离开。

        戚怀香在那弟子描绘的断崖之地找了好久,终于在那处黑气弥漫的崖底找到了昏过去的闻清徵。

        戚怀香悄无声息地把闻清徵给背了回来,弄到了紫华殿里,又为他熬了几天药,服了许多解毒的丹药。

        闻清徵昏了七天,这才醒来。

        “你可曾见到沈昭了?”闻清徵现在脑海中一团乱麻,他不知自己竟然昏睡了七日,那这七日里,沈昭又该在何处……

        “沈什么昭,你现在自身难保了,就别管旁人了。”

        戚怀香板下脸,厉声斥道,“在我找到你之前,你在那瘴毒之地居然呆了三天三夜,真是嫌命太长了么?那里的毒雾可是能等闲视之的,寻常修士只是吸入一点就要缠绵病榻许久,你居然呆了那么久,若是我没来,你就死在里边了知不知道!”

        说起这来,戚怀香又气又是后怕,若是他忽略了心头的不祥预感,没有再折回万古遗境,后果不堪想象。

        当他看到闻清徵的时候,青年身上的道袍已经被荆棘勾得破破烂烂,还沾着数不清的血渍。青年的雪发也已经脏污,倒在了满是毒刺的地上,身边正有条一指宽的毒虫慢慢地往他脸颊上爬去。

        戚怀香弄死了那毒虫,用刀子把它一切两断,然后给闻清徵服了几颗玉练素宵丸,却怎么都不见他醒来,不知那毒性到底有多么深。

        闻清徵第一次被他训,低着头,没有言语。

        他现在才发觉眼前一片漆黑,往眼前一摸,怔了怔。他眼前被围着一圈布条,触手冰凉,遮挡着视线。

        戚怀香手里拿着他刚刚调制好的碧色药膏,弯腰,把他眼前的绸布解开。

        没了眼前绸布的束缚,闻清徵将要睁眼,被戚怀香斥住,“别动,我先给你上了药膏,再看看如何。”

        闻清徵闭着眼睛,长而卷的睫毛如蝶翅一般纤弱,在轻轻地颤着。

        戚怀香把那些药膏轻轻涂抹在他眼前,问,“感觉如何?”

        闻清徵紧蹙着眉,那药膏初到眼上时还是冰凉舒适的感觉,慢慢地,只觉眼前炽热疼痛,像是有火焰在上面烧灼一般,疼得都要麻木了。

        他只是摇摇头,没有发出一声痛呼,启唇,轻声道,“有些痛。”

        “……”

        戚怀香怔了怔,转过头去,冷声说他,“你还知道痛呢!”

        他手下的动作却轻柔,慢慢用浸了冷水的帕子为雪发青年擦拭了眼前的药膏,直至拭净。

        “现在,再睁开眼看看。”戚怀香在他耳边说,把他眼上的水珠拭去。

        闻清徵慢慢睁开眼睛,眼前的灼痛感依旧存在,但在慢慢减轻。

        青年睫毛微颤,眼眸如秋水般清澈,形状温柔,美则美矣,却失了神采。他的嘴唇动了动,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哑,不是很确定地说,:“我看不见。”

        “……”

        眼前依旧是无边无际的黑暗,睁开眼睛,什么都看不到,只能依靠听觉来辨认身边人的位置。

        戚怀香听到他的回答,慢慢把那剩下的药膏放下,看着他失去神采的双眼,苦笑一声。

        这真是神仙也难治了,他捡回来他一条命,却没能治好他的眼睛。

        那断崖下瘴毒太浓,更何况闻清徵为了找人竟在下面呆了三天三夜,瘴毒之气早已深深进入体内,再难去除了。

        闻清徵没有听到他的回复,只听到一声苦笑。

        他何等聪慧,很快便明白了其中的意思。他沉默了片刻,却是轻声道,“你去帮我找找昭儿吧,我找不到他。”

        “……”

        这次戚怀香倒罕见地没有讽刺他,只是淡淡接了句,“好。”

        ……

        暗无天日的水牢里,青年双手被束,高高悬在梁上。他身下全被浸在寒冷入骨的潭水里,双腿如针扎一般,虽已十分困倦但却被那刺痛弄得不得安眠。

        沈昭低着头,额前的碎发掩住了神情,一动不动,如同死人一般。但仔细一看,能看到他的眼睛是在睁着的,只是低着眸,看起来像是睡着了一般。

        他还记得自己被那些尸鬼们纠缠住之后,便一直被往一个地方拉去,等到他再度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这处水牢了。

        他凭着投射在漆黑水面上的光影变化,辨出这已经是他在这里的第十天了。

        这十天内,他体内的灵力渐渐恢复,但身体却仍旧虚弱,施展不出七成修为,而束缚住他的玄铁锁链至少需要金丹期的修为才可震碎,他就算是在巅峰时期也无法将其弄碎。

        而沈昭亦来不及想如何逃脱,这段时间,钻到他脑海里的记忆越来越多,也越来越详细。

        好像他体内住了许许多多个别的人,那些人的记忆全都到了他的脑子里,让他时常感到疲倦和困惑,不知到底哪一个才是他真实的记忆。

        但无一例外的,那些记忆里全是身为魔宗宗主的那个人,或者那些个人的记忆。眉间滚烫的印记更是蠢蠢欲动,好像时刻就要破皮而出。

        世人只知魔修宗主世代传承,而且每一届宗主都秉性极像,只道是世袭培养,却不知只有魔修高层才知晓的一个秘密——世代魔修的宗主都是同一人,准确的来说,都是同一人的转世。

        当这一届魔修宗主陨落之时,正是下一届宗主出生之时,谁都不知道魔宗宗主的转世会在何时觉醒,只知道每次的时间都不一样、

        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每一次的魔宗宗主只会越来越强,而且,保留着所有转世的记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当一次次的转世重回之后,脑海里的记忆早已逾越千年,就算形态还是青年的样子,但内里的灵魂实则已是个几千年的老妖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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