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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他不值得


沈昭张了张唇,看到他因情绪波动而又绽开的伤口,心中一痛,急道,“好,好,我出去,师尊你别动怒……”

        沈昭只能再留恋地看他一眼,转身关上门。

        厚重木门从门外被慢慢阖上,沈昭从一线木门的缝隙中看到里面刹那变得浓黑如漆,光线全无,灯油已经燃尽了。

        他站在门前,仰头看到几颗伶仃晦暗的星子,静静阖上眼眸,眼底划过一丝苦涩。

        他知道,自此,他们再也不可能再回到从前的样子了。

        悄无人声的寝殿里回荡着压抑着痛苦的喘息声,闻清徵闭上眼,眼前却忍不住在回放睁开眼看到的样子,青年的面容英俊成熟,再也不是眉眼中带着稚气的少年,唇上的触感温凉柔软,让人心悸。

        他身上的伤口因为情绪波动重新裂开,如火一般炙烤着,无处不痛,而不知何时沾染上的情毒又让人浑身发热。在情毒的牵引下,他忍不住想到刚才暧昧缱绻的场景,痛意和难以纾解的欲望夹在一起,格外折磨人。

        但闻清徵现在心乱如麻,第一次为一件事情感到慌乱。

        他的心口,又开始疼起来了。

        那条被戚怀香放进体内的蛊虫平日攀附在他心头,将他所有的情绪欲念都敛下,让他在修行太上忘情之时没有一丝阻碍,但渐渐地,就在今年年初的时候,闻清徵却开始觉得自己修炼速度比以前慢了,心头也不时作痒,蛊虫慢悠悠爬过的感觉格外清晰,像是羽毛轻轻搔在足心的痒。

        而那痒意,只有偶尔在面对沈昭的时候才出现。在刚刚,痒便成了嗜骨的痛,似在警醒。

        闻清徵不敢更深地想下去缘由,怕自己眼中再看到沈昭的话,心头还会出现那样的痛意。他的右手还在微微做痛,手心一片浅浅的红印,在提醒着他刚刚发生的事情。

        青年紧紧捂着心口,强迫自己不再去想沈昭,才勉强压下那几乎让他想吐的痛意。

        他赤着脚,一步步都格外迟缓沉重,走在冰凉如铁的地面上。

        轻轻地一声,门被推开,闻清徵穿着染血的里衣,雪发在暗夜中闪着微微的清光,走到殿后那一大片湖泊里,慢慢把身体沉进去,只露出一截修长脖颈和苍白如纸的脸颊。

        深秋的湖水寒冷入骨,触碰到身上伤口的时候像是鞭子打到伤口上,疼得尖锐彻底,能让人从情毒的蛊惑中清醒过来。

        青年如雪般的长发被清澈湖水浸湿,有几缕浮萍一般飘在水面之上,沾染上几痕血丝。

        闻清徵的目光寂然如水,像这凄清的秋夜,好像没有一丝感情。身上的伤口似乎也已经麻木了,只有心尖仍在不住作痒。痒中还带着针刺一般的疼痛,虽是很细微的疼痛,却不能忽略,让人逃无可逃。

        当清晨第一缕曙光透过窗棂散入房间的时候,沈昭在榻上躺着,却睁着眼睛,罕见地没有赶在日头出来之前去练剑。

        他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现在心头很平静,像是一直藏着掖着一件事情怕被人知道,但是终于有一天被人知道了。在光天化日之下,他的秘密无所遁形了,所以就忽然被变得不在乎了起来。

        好像这随意不在乎的态度就能让他好接受一些被发现的痛苦,让接下来预想过的事情变得更容易接受。

        沈昭和往常一样,打扫了院子,收拾好一切东西之后,才走进正殿,想去看看闻清徵的伤势。

        他刚进门,就看到闻清徵正往外走。

        看到他,雪发青年脸上没有一丝表情,递给他一个月白色的储物袋。

        “……”沈昭愣了愣,“师尊?”

        闻清徵不看他,只是淡淡道,“袋中有置办洞府需要的东西,你去择一处地方吧。”

        “师尊……”

        沈昭嘴唇动了动,只是紧紧看着他,“您是要赶我出去吗?”

        闻清徵不回,只是转过脸去,手依旧停在半空中,手里拿着那只储物袋。

        沈昭沉默了一会儿,却没有去接他手中的储物袋,轻声道,“师尊若想要沈昭走,我走便是。我这几年也存了些灵石,不敢劳烦师尊了。”

        他说着,视线不舍得从青年脸上移开,却不得不离开,“只是,师尊您身上的情毒可解清了吗?”

        闻清徵听到他说‘情毒’一词,脸色一冷,“不需你管。”

        “……弟子失言。”

        沈昭低下头,默默转身离去。

        在走出去前一刻又听到闻清徵的声音,“搬出紫华殿后,也不要荒废了修行。”

        “是。”

        沈昭本黯淡无光的心情听到他这一句又有了些慰藉,至少,师尊心里还是有他的,还记挂着他的修为。

        他转过身,在脑海里仔细搜寻着措辞,小心翼翼道,“那,师尊,我以后还可日日来向您请安吗?”

        “……”

        闻清徵本想说不必,话到嘴边,却变成了,“随你。”

        沈昭嘴角有一抹浅淡的笑意,他已经很满足了。青年重重点了下头,转身,尤带眷恋地离开了紫华殿。

        直到他走出去的时候,闻清徵一直没看向他的视线才落在了他的背影上,青年的背影修长寂寥,渐行渐远。

        闻清徵慢慢闭上眸子,不再任由自己的心念去看。

        他隐约能感觉到他们之间的感情正在慢慢地变化,这种变化是他始料未及的,而且不敢去想。

        他不能……

        他记得自己上辈子死前,断情宗那些平日师叔师兄相称、叫得热络亲切的人无一人来救他,其他首座的脸上或无动于衷,或是惊讶惋惜。

        他知道,他们是痛惜断情宗少了一个守卫,而不是为了别的。

        他的存在,自始至终都只是为了护佑断情宗的安危,连贺銘把他捡回来,也只是看中了他单灵根的资质,以期后来能为他的儿子贺知尘所用,继续为他们贺家守卫这个断情宗。

        但他发了毒誓,终身守卫断情宗,不伤贺家之人,就算是早就在骨子里痛恨这个道貌岸然的门派到极点,却不得不留在这儿。

        他已是身不由己,在这世间无异于行尸走肉,不能再把别人也拖入泥潭。

        悸动的种子从上一世已经埋下,当道修们无动于衷的时候,却只有沈昭这个一直被他忽视的弟子悲恸地跪在他身前,为他流下一滴血泪。

        闻清徵很少接受过别人这样的真心,所以遇到的时候总是茫然无措,他只想让沈昭好好地在道宗修行,把自己毕生所学都教给他,看着他长成一个磊落浩然的人。

        师徒不伦之事,他连想都没有想过,更不允许自己去想。

        他不值得任何人为他去这样。

        ……

        沈昭很快就搬离了紫华殿,引得峰内议论纷纷,不少人都私下里问他到底和师尊发生了什么事儿,怎么师尊生那么大的气直接让他走了。

        沈昭只能沉默不语,他知道,师尊没有削去他亲传弟子的名额已经是对他最大的仁慈了。

        那天的事情,他现在想起来还后怕。

        沈昭有些庆幸师尊在中途醒了,自己没有继续做下去,要不然的话,恐怕就算师尊不夺去他的性命,他这辈子也见不到师尊了吧。

        沈昭在清净峰内寻了一处僻静地方,造了几间竹屋,把自己这些年在偏殿布置的东西都搬了过去。偏殿一下子空落落地,好像从来没人来过。

        戚怀香又悄悄溜进清净峰的时候,是在夜晚。

        他看到偏殿的灯是熄的,有些纳罕,问闻清徵,“怎么了?沈昭那么早就睡了?”

        他也忽然发现,沈昭今日没有出来。要是换了以往,戚怀香每次来第一个知道的不是闻清徵,而是沈昭。两人总要你来我往几番,然后戚怀香才会满意地走进紫华殿,看着也想进去寝殿却不得的沈昭,面色得意。

        闻清徵在倒着茶的手顿了顿,淡淡道,“他搬出去了。”

        “为何?”戚怀香问,“好端端地出什么事儿了?”

        以他的了解来看,沈昭是不会愿意主动搬出去的吧,而闻清徵也不像是能离开他那个宝贝徒弟的人。

        他仔细看了看,果然,今日闻清徵梳的头发都和以往不一样了,只是用一根银簪挽了下长发,鬓角还有些凌乱。

        “他该有自己的洞府了。”闻清徵回避着这个话题,“你这次来找我,是做什么?”

        “我来避难。”

        戚怀香像是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脸色一沉,咬牙道,“你可千万别说出去我在你这里。”

        “避谁?”

        “避你们断情宗那个柳眠迟!”

        闻清徵有些印象,“你躲他作甚么?”

        他记得柳眠迟平日为人端方,不像是会惹事情的人,倒是身边的这个人……

        戚怀香不答,只是幽幽地盯着他的脸庞,忽然问,“那天杀了那个合欢宗的魔修之后,你回来之后有没有什么异样?”

        “……”

        闻清徵又想到那天的事情,只是生硬道,“没有。”

        戚怀香听到他说没有,若有所思,慢慢道,“你离他远,可能没有沾到。”

        “沾到什么?”

        “沾到那魔修身上的情毒粉末。”

        戚怀香说着,冷笑一声,道,“没想到他还有这下三滥的手段,就算是被杀了还要折腾我们一次。”

        闻清徵只是抿唇,不说话。

        听到戚怀香又说,“我不就是看到你和那魔修斗得难舍难分,路过时想帮帮你么,谁知被你们宗内那个柳眠迟又看到了,非要寻我的事儿。我要忙着帮你打那个魔修,又要忙着应付他,一来二往地,那魔修身上那些情毒粉末全沾我身上了。”

        “……”闻清徵看着他,皱了皱眉,有些难堪地启唇,问,“那你,是怎么解的?”

        戚怀香朝他勾起一个无所谓的笑,但那笑看着却有些狰狞,“你说呢,你走了之后就剩我和柳眠迟了。我他妈被那情毒弄得动都动不了,浑身连骨头都是软的,他也沾上了粉末……”

        “……”

        闻清徵敛眸,他有些明白了,“那你为何要躲着他?”

        “他醒了之后一直跟着我,非说要负责。我堂堂一个万蛊教教主,用得着他负责?说出去岂不是笑话!”

        戚怀香说得激动,一张俊脸上掩不了怒气,手中的杯子顿时化成齑粉,温凉的茶水溅了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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