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地下城（五）

昭都，云宫。

        阳光普照大地，透过晶莹的琉璃瓦铺满整个藏书阁，阁中温暖的光混着书籍或旧或新的气息包裹着郑公子郑好，他慢慢翻看着一本古书，不时批注。寂静的藏书阁中，唯有空气中跳动的微粒与他相伴。日光也不愿打扰他，一点一点地向西挪开了脚步。

        直到灰色的影子从暗处走进这一幅画一般的景，“公子。”灰衣女子轻声道。

        郑公子抬起头，灰衣女子没有再多说一字，他们只对视一眼就了然于心。

        “走吧。”郑公子起身整了整衣襟，“晁葵，你说他们会给我什么样的惊喜？”他微微一笑。

        “公子请。”晁葵从袖中拿出一个木盒，取出其中的朱笔，也不沾墨，就在墙上勾勒出复杂的几笔，不费墨的朱笔写出鲜红的血一般的纹路，这鲜红色的花纹像活了一般，如蛇一般扭曲着，颜色越来越深，明明是无生命的笔触却像在无声地哭喊，尖叫，求饶。

        一道石门渐渐显现，石门边深深刻着那最终变化成的黑色的不可读的语言。

        郑公子和晁葵消失在石门后的黑暗里。

        地下城，斗兽场。

        “小小，过来！”人声鼎沸的斗兽场里，单大人扯着嗓子大声招呼着远处那个灰衣的人。

        “单大人有何吩咐？”灰衣人撞开人群跑来。

        柳鱼看着这张完全陌生的脸，惊讶地问：“师傅，他也叫小小吗？”

        “呆子！昨天吃饭的时候你就问过了！酒楼里的，大街上的，秘境司的，反正穿成这样的你都叫小小就对了！”单大人翻着白眼，顺手夺过柳鱼拿着的钱袋。

        “四号笼，压阿信。”单大人附在小小耳边压低声音轻声说，“两百紫晶，别——”

        “好嘞！单大人押注四号笼阿信两百紫晶！”小小高声道。

        “——大声说出来。”终究是晚了一步，单大人气得直拍柳鱼。

        “单大人压了两百？”

        “单大人那么爱钱，会压两百？”

        “跟着单大人押注准没错！”

        很快四号笼就变成了围观最多的地方，石头凿出的几层平台上也占满了人。

        郑公子站在石台最上层，眼神扫过下层角落的柳鱼和单大人，最后目光定格在笼子里踱步的千照。

        因为单大人的押注，一堆人跟风，裁判不得不重新计算赔率，在宣布开始之前双方不得动手。

        千照用余光打量她的对手，这个女子又高又壮，身材健美，千照在她的反衬下完全就是一个小孩子，不过她发抖的手里拿着的菜刀告诉千照，这个女子并不会杀人。

        单大人告诉他们，输掉所有紫晶交不起房租的人，因为没有紫晶又非新人所以参加不了秘境司解密，只有两条路可选——冬至地或者斗兽场。

        有人选冬至地，他们选择苟活；而更多人选择以生命为赌注，一半死在斗兽场的笼子里，一半擦净脸上的血走出去。

        斗兽场里，可以带着自己的武器，没有自己武器的人都会从提供的武器里选把趁手的。提供的武器都是普通的刀剑，这个女子选了菜刀。

        “四号笼，吴周对阿信，三赔一。双方准备！”

        吴周不可思议地抬头，她本来是松了一口气的，面对一个小孩，她觉得胜算会大很多，可是，这样的赔率……这个小孩，她一定是胜过一次的！

        “为什么……为什么我抽到的不是首次挑战的人啊！不不，我不想死，我不会输给你啊啊啊啊！”

        吴周紧握着那把菜刀，癫狂地大叫，她眼睛血红，气促地喘着气，精神高度紧张的她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嘴角流出的口水。

        “呼——”千照深呼吸，抽出双刀，摆好架势，腰间新系的香袋散出一缕杏花的清香，在血腥污浊的空气里给千照带来一丝清明。

        “你赢过大荷官，愿意收我为徒我当然很乐意，可是你自己都说，没能通过勇者赛选拔，你能教千照什么？”那天杏树下的柳鱼问单大人。

        “小孩，勇者赛的选拔考的可不是我杀人的能力。”单大人自信满满地回答，“勇者赛的选拔只要过了第一等的人都能报名，可你知道能通过选拔的人只有多少人吗？”

        “不过十六人！”他高声道，“所以多的是只参加第一等的人！斗兽场规定，胜场次数不超过一的人才能互相匹配，就是说，赢了一场的人可能会碰上初次参加的，胜过一次的，或者赢了两次的人，而我！”他拍着胸脯，“胜场二十三，现在已经无人能和我匹配了。”

        “师傅。”千照跪坐行礼，柳鱼紧跟着她，千照很清楚自己还不够强大，在诡谲的地下城，尽管单大人疯疯癫癫，看起来极不靠谱，但是有这样一个地位不低，熟悉形势的人愿意提点他们，不算坏事。

        “拿着，”单大人抛过去两个绣得极其粗劣的小香囊，“我的徒弟们都有这个，我曾经靠着它活下来，希望在某一刻也能帮到你们。”

        他又摆摆手，一副“你们上当了”的神情，“不过你们的师兄师姐都死了，好像也没什么用，哈哈。”

        “废话就这么多。”

        “来！”他手背在身后，抬脚踩地，看向千照，目光如炬火，“第一堂课！”微风吹起单大人多彩的衣袖，此时此刻的他，收起所有的玩世不恭，终于露出真正的本我，如同宝刀出鞘。

        “叮——”铃声响起，带回千照的思绪，灰衣裁判宣布：“四号笼，挑战开始！”

        “你太过瘦小了，就算你的力气比你同身材的人要大得多，你也不适合直接的对拼。所以，要会躲。”单大人说。

        “呀啊啊啊啊——”拿着菜刀的吴周不顾一切地冲来。

        “呼——”她扑了个空。

        “哈！哈！啊——”吴周不顾一切地用菜刀乱砍着，可是，为什么，根本碰不到？

        这个瘦小的女孩子，就像厨房里那一尾鱼，她抓不到的那一尾鱼，让她被赶出家乡的小店丢掉工作的那一尾鱼，她颠沛流离居无定所绝望的开始，那一尾鱼。

        “不，不，不！”她哭号着。

        “吴周，家传的厨艺，你要好好发扬光大。”为什么这时候会想起母亲临终的话？为什么，抓不到它？

        “过来！过来！过——”她疯狂乱挥的手臂霎时停住了，在意识离开的前一刻，她看见的是从水池里跳起，泛着光芒的那一尾鱼。

        “咚——”菜刀砸落在地。

        啊，要是能再做一道菜就好了，就油泼面吧，母亲曾教过的那一种。

        好想念，厨房的香气。

        鲜血溅在千照的脸上，她收拾吴周的尸首的时候发现，这个女人死前闭上了眼，曾有泪痕划过她满脸的血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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