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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晚安


五条悟垂着头,慢慢往前走,时逢开春,夜间料峭的寒风把他手里的纸袋吹得簌簌作响。

        他只当没听见,左手却下意识紧了紧怀里的一捧蔓长春。蓝紫色的小花热热闹闹挨在一块,随着他的步伐上下晃动。

        路的尽头是什么,五条悟很清楚,即使这不过是第三次来。

        他亲自选的地,亲手将那个人下葬,明明中间还有无数次机会来看那个人,他却近乎逃避地等到现在。

        可还是迟了。

        在二月三日的最后一秒,他冷静地用一发茈为杰的生日划上句号,感谢那只咒灵和它成数量级的幼体,不然他还没有机会搞出这么一场烟火表演。

        “今天也辛苦啦。”五条悟朝辅助监督摆摆手,没等他反应过来连人影都不见了。

        留下来收拾残局当然是不可能的,五条大少爷只有拍拍屁股走人的习惯。

        “生日快乐,杰。”五条悟在看到那个墓碑时就已经收拾好表情,快步走上去,嘴角微勾。

        “我这次可是有好好挑过了哦?起码颜色上很搭。”

        他躬身将蓝色蔓长春花束摆在墓前:“想必杰不会介意我迟到的吧。反正差一秒钟与差一个小时也没有什么区别。”

        “不如杰来猜猜我带了什么?猜错了就是我的了。”

        他稍顿了下,侧耳细听,撇了撇嘴:“咒灵这种东西,想都别想!老子怎么可能带那种东西回来啊。”

        似乎真的有那么一个丸子头青年如当年那样,朝他半是无奈半是妥协地微笑。

        五条悟将背在身后的右手的纸袋拿出来晃了晃:“是喜久水庵的特制版大福。”

        “店员说这次正好赶上限定,杰没猜中,好可惜~”青年的语调上扬,显得轻松而愉悦,“看来这些只能由我一个人享受了。”

        他又等了一会,除了寒风吹过树叶的簌簌声响外,四下寂静无声,再也没有其他动静,也不可能再有人与他为了这么几枚喜久福的归属闹作一团。

        五条悟慢慢地拉下自己的眼罩,一瞬也不眨地注视着那方浅浅的墓碑。一向盛满星光的晶蓝色眸子一点点暗淡下来,强行扬起的嘴角落下,直到抿成直线。

        浅浅的笑声从他喉间挤出,五条悟索性转过身,倚着墓碑,几乎是力竭般滑落在地。

        “杰好狡猾,给我留了这么一副烂摊子就不管了。”五条悟装模作样叹气,“唉没办法,谁让我是最强呢!”

        他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叹,表情却平平。将几盒喜久福拿出来码好,手指上下流连数次才选出一盒,咬了一口,眉目勉强舒展开来,却依旧压不住他浑身的倦厌。

        百鬼夜行简直是咒术界动荡的开始,担着最强名号的他自然不可能得闲,这段时间忙得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

        就连现在难得的休息时间,他也下意识地将四散的咒灵、受灾具体情况、盘星教的事宜、上层的指示等一一捋过,确保这段时间的工作没留下疏漏。

        好在现在终于能够松一口气了。

        熟悉的毛豆味在舌尖蔓延开来,五条悟调整了下坐姿,显得更加放松。几下解决完这顿可以算做夜宵的晚餐。

        现在还剩最后一盒喜久福。

        五条悟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打开,有隐隐的酒香飘出来。他盯着圆滚滚的喜久福看了好一会,这才拿起一枚试探地咬了一口。

        把剩下的作三两口吃完,他有些难受地眯了眯眼,扶着墓碑起身。

        “杰……”五条悟弯下腰,将额头抵在碑上,冰凉的碑面冷得他一个哆嗦,把后面的话尽数咽下去。

        他又趴了一会,这才起身摇摇晃晃往来路上走。没想到刚走出几米,就被一个棉花娃娃挡住了去路。

        棉花娃娃以螳臂当车的姿态张开双臂,仰头看着,试图拦住他的鞋尖。

        五条悟微眯起眼,端详了好一会,突然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果然还是不应该碰酒精。”不然他的大脑怎么会把眼前这个小东西认成杰呢。

        试探再迈半步,脚悬在空中左右摇晃,棉花娃娃也跟着踉踉跄跄左右小跑,还往上蹦了几下。

        好几次棉花娃娃马上就能够到他鞋尖的时候,五条悟立马轻轻巧巧避开他的扑抱。

        反复几次后,棉花娃娃似乎终于意识到眼前人的恶趣味,往后挪了几步,做出冲刺的预备态。

        五条悟垂眼看它,然后扑哧一笑。

        他蹲下身子,一根指头就止住了它的冲势,棉花娃娃没刹住车,被直直顶得翻了个大跟头。

        软乎乎的身子在地上咕噜噜滚了一大圈,撞上了旁边的石子才止住,脸朝下躺着。

        棉花娃娃勉强想要把自己撑起来摆正,可是小手短短连摸肚子都困难,怎么可能仅凭自己的力量爬起来。

        五条悟就看着它在地上又磨又蹭,奋力扑腾,折腾了半晌才勉强翻了个面。

        等他靠近,棉花娃娃已经不动了,见他过来也没有反应继续躺在那眼神死。

        “杰——”五条悟蹲下身子特意拉长声音喊他,眼中满是促狭,“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娃娃穿着破烂的五条袈裟,上面大片大片的污渍,不知道是血迹还是刚才蹭上的泥。从缺口可以看见胳肢窝那儿破了个大洞,棉花从里面漏出一块,也是脏兮兮的模样。

        整个娃娃看起来灰头土脸,抛在垃圾堆都不会有人看上一眼。

        棉花杰没有说话,直接翻了个面拿屁股对着他。刚才那一阵尝试让他稍微掌握了这个新的躯体。

        “噗,你倒是看我啊。”五条悟戳了戳它圆润的屁股,棉花杰不满地晃了晃试图避开他作乱的手指,依旧没有翻过来。

        “这么不想看见我吗?”五条悟故作委屈,“亏得我怕杰孤单,专门过来陪杰说话,你看看我刚做完任务就赶过来了,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诶杰你怎么一直不说话,睡着了吗?”他冥思苦想,打了个响指,“我知道了,是因为我没按时过来给杰过生日所以赌气了?明明是杰自己说不需要过生日的。”

        五条悟越说越委屈,棉花杰安静地趴在那里听着他的抱怨,悄然翻了回来无声地叹气,算了,跟醉鬼计较什么。

        只是没想到他喝醉后更容易情绪外露,显得格外话唠。也不知道是在所有人面前都这样,还是因为发酒疯的对象是自己。

        棉花娃娃不知道自己是谁,怎么出现在这里的,又为什么是以这样一副姿态,碎片式的记忆稍一探究就会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他什么都忘了,只知道冥冥中那个声音让他在这等什么人,他想应该是很重要的人吧。

        从日出等到日暮,当悟出现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等的人就是他,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发现自己。

        他在暗处沉默地看着,风将酒味吹来,他闪过一个念头:悟不能喝酒。

        悟。悟?原来那个人叫悟,他反复咀嚼这个名字,心头浮现一个疑问,那个人是悟的话,那自己又是谁呢?

        他努力挪过去拦下悟,当悟对他喊出杰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突然感到一瞬间的清明,没等辨别又重归浑沌。

        五条悟叭叭个不停,突然顿住了。

        棉花杰疑惑看过去,就感到一股力抓着自己离开了地面,原来是五条悟把他举到了眼前。

        两人大眼瞪小眼,五条悟的表情看起来格外严肃,本来棉花杰毫不在意,也被他唬得逐渐困惑。

        “杰,你头上这个难道是兽耳吗?”五条悟的神色只绷住了一小会,然后直接破功,“哈哈哈也太好笑了吧,一个月不见居然直接多了对兽耳,杰难道转世成动物了?”

        他直接上手去揉,棉花杰感到一阵电流从头顶传到全身,让他狠狠地打了个哆嗦。

        格外钝感的躯壳不知为何在这方面如此敏感,酥麻的感觉还残留在身体里很是明显。

        五条悟显然也注意到不同,他顿了下又想上手验证,这下杰已经反应过来说什么也不让他碰了。

        他奋力摇头晃脑避开五条悟作乱的手,可娃娃到底没什么力量,毫无反抗能力地被悟重新抓住头上的一对耳朵。

        一阵□□过后,悟看起来得到了满足,而杰早已在他掌心摊作一滩。

        “呜哇,原来这里这么特别吗!”悟意味深长笑起来,杰已经累得没有什么反应,只给了他轻飘飘的一眼刀。

        可是他忘了,以他目前的躯壳眼刀完全没有杀伤力,只能听五条悟歪曲他的意思:“杰这么一直亮晶晶看着我,看来也很喜欢我的手法。”

        他拍胸脯保证道:“你放心,我以后一定每天都给你揉揉。”

        棉花杰默默攥紧拳头。

        回到家第一件事,五条悟把棉花娃娃的衣服扒了个干净。

        衣服又脏又破,显然是不能再穿了,五条悟看见那套五条袈裟就心梗,刚好借着这个机会把它们全丢垃圾箱了。

        他看了看一旁的杰,又把衣服捡回来,当着他的面烧得干干净净。

        杰陷入沉思,这是在干吗?

        悟理直气壮:“衣服都坏了,反正不能穿不如烧了。”

        杰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破衣服扔了还不够吗,为什么要全烧掉,难道不烧掉他还会捡回来穿吗?

        真是搞不懂,他就算什么都不记得了也不是三岁小孩吧。

        烧衣服一时爽,五条悟在家里找了半天也没有合适的衣服,最后索性用自己的绷带给他裹起来,就当临时浴衣用。

        还顺手给他量了下尺码,发去定制衣服。

        棉花杰被五条悟摆弄得有些无奈:“我不穿也不会着凉,倒是你再不休息就又要天亮了。”

        他之前可是被迫听了一耳朵的抱怨,知道悟现在休息时间一天也就那么几个小时,再加上他在自己面前毫不掩饰的疲惫。

        好说歹说才让五条悟放弃为他当场制衣的想法,乖乖上了床。

        是张很大的双人床,五条悟规矩地枕着一侧的枕头,没有嫌弃它脏,反而将它放在另一侧枕头上,盖好被子。

        关了灯,在房间陷入黑暗的那一刹那,他好像听到悟轻声对他说:“杰,晚安。”

        “悟也晚安,”他在心里回应着,想了想,添上一句,“明天见。”

        嗯,明天见。杰又重复了一遍,终于能安心闭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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