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明铮的妆容有多狰狞，片场都知道。

        但明铮饰演的角色是一个总低着头走路、戴口罩都遮不住脸上疤痕的纵火犯。

        剧里有一个镜头，就是纵火犯摘下口罩，一手插入头发，将自己的刘海梳到脑后，肆无忌惮地展示脸上伤痕，用凶言恶语抨击男主，说“这些都是旁人给予他的伤害，也是他报复社会的理由”，犯罪动机毋庸置疑。

        那遍布脸颊脖颈的疤痕，乌漆嘛黑凹凸不平，谁看了不夸一句化妆师水平高超。

        明铮快步走进化妆室，仅有少数几个工作人员看了他一眼，又低头做事了。

        谁让明铮的戏份不多，还是一个没几句台词的小角色，每天来剧组报道找化妆师他都是第一个，很多人都对他真实容貌没有印象，只记得满目疮痍的一张脸。

        化妆师正在给男一号余恒化妆，腾不出第三只手。

        一般男主演在化妆，龙套都要排队，等化妆师先给重要角色化完妆后，再给龙套群演卸妆。

        可明铮不敢让陆导多等，只能拿了药水，亲自站在镜子前。

        他把卸妆水往手心里倒，“啪”的一下拍在额头，沾了卸妆水睫毛湿漉漉的下垂，却依然纤长浓密。随着化妆棉的不断擦拭，那些遍布脖颈、下巴的火场疤痕妆渐渐褪去，慢慢露出了饱满光洁的额头、高挺的鼻梁，整张脸白净标致，如尘埃消退、洗尽铅华。

        那爆炸戏留下的一点红色擦伤，丝毫不减损这份容貌，甚至可以说，更上一层楼。

        化妆室里，偶然往镜子边瞥上一眼的工作人员都看呆了。

        不少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本来还在唠嗑聊八卦，却因这张横空出世的脸短暂的停滞了两秒，气氛诡异地安静下来，心里都有同一个疑问：？？？这是刚刚那个妆容丑陋的纵火犯吗？

        不可能吧，长那么好看！

        有人看了一眼放在椅子上的戏服，记忆缓慢回笼：卧槽，好像还真是那个龙套！

        不是吧，这样的脸都来跑龙套？？？

        什么时候龙套都那么卷了？还是说哪个豪门小少爷来片场体验人生？

        这个年轻人恰好看了一眼镜子，眼神与在窥探的他们对上了。明铮本人没什么反应，镜子外的人却好一阵兵荒马乱。

        漂亮的龙套用一双略带疑惑的眼神瞅着他们，不明白他们在看什么，殊不知，猝不及防跟这双眼睛对视上，旁人很容易呼吸急促。

        等小演员走了，众人才陆陆续续回神，嘴里发出不绝于耳的赞叹声。

        男一号余恒也在化妆室里，见这小演员自己卸妆，所有疤痕都一一用卸妆水褪去，效果宛若大变活人，他先是大吃一惊，随后目光定在对方脸上，半天忘记移走。

        等人走了，他才收回眼神，意识到此人好像是苏洵安的替身，果然跟苏洵安有几分相像。

        只是苏洵安的好看有几分异样的虚假，这个人的出色面容倒像是水灵灵的莲荷。

        “范姐，人家小伙子长得挺好看的，你怎么把人家化得那么恐怖？”有一个工作人员说话了，刚刚那场戏里，明铮饰演的杀人犯，从头到尾丑得让人不敢多看一眼，再加上台词令人愤慨，路人只关心审讯室里飙升的演技，根本无人关心演员妆容下的皮囊。

        范姐心里咯噔一声，心跳很快，她是经常跟组的化妆师，在圈里素有口碑，她总不能说自己收了钱吧。

        心虚使她面色涨红，眼神游移。

        好在《捕罪》是一部刑侦剧，她有绝对的理由为自己辩白：“一个杀人犯要那么高的颜值干什么，造成社会影响多不好！”

        而且《捕罪》剧组有男一号、男二号，实际上按番位来说，更像一部双男主剧，女主的戏份形同路人，在业内人士看来，女主就是一个过审工具人。导演特地叮嘱过了，除了两个重要的男主之外，片场里最好不要有帅哥。

        如果龙套比主演还好看，那像话吗？

        男二号的暗示、导演的要求，化妆师都听进去了，于是在她的妙手施展之下，人就成了一个刚从火场跑出来的、烟熏火燎的样子。

        男一号余恒一听，好像也是这么一回事，点了点头没再多想。可那龙套小演员镜中那惊鸿一瞥，还是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这部追星女孩喜闻乐见的双男主剧，男一号跟男二号对手戏很多，按理来说要擦出点火花。可苏洵安的演技太拉胯了，余恒全程对他毫无感觉，根本提不起劲。

        他本以为就这样了，没想到一个龙套无意的镜中抬眸，却让他有点来电了。

        余恒庆幸自己飙戏时，作为男一号，飙戏时对上的是纵火犯造型可怖的样子，否则对方如果卸妆素颜上阵，对他恶言相向，他八成要适应一段时间。

        明铮走出来时，片场微微愣神。

        没人能把坐树下吃盒饭的那个龙套，跟眼前这张漂漂亮亮的脸挂上钩。

        更别提，明铮的脸还没完全干，刘海、睫毛都是湿的，鲜嫩得如同吸足了水分的花瓣，不少人双眼定在那脸上迷迷瞪瞪，不知道哪里来的小子。

        陆延舟站在外面，他只打量了一眼，神色依然淡淡，眼神却似乎很满意，因为他伸手摸了一下明铮的脑袋说：“小孩子就该这样清爽。”

        语气很温和。

        之前陆导是坐着，明铮还没什么感觉，以为两人身高相仿。

        直到走过去，两人面对面站着，明铮才发现陆导足足高了他一个头。

        陆延舟身材极好，肩宽腿长，英俊的皮囊本就是男色顶配，那双微微上挑、色泽如同最上等浓墨的眼眸，更给这项标准加分。在整个片场陆导鹤立鸡群，一是颀长的男模身高压制，二是陆延舟资历威压摆在那里，他摘下墨镜暴露真面目后，片场众人噤若寒蝉，情不自禁地起身相迎。

        国内有谁不认识陆延舟？

        陆延舟一出场，本来勾心斗角的剧组，瞬间收敛了不少，片场从主演到路人皆呼吸急促，心里激动又澎湃，正在拍摄的演员也无心演戏了。

        《捕罪》导演诚惶诚恐地上前，他就是一个小小的电视剧导演，不明白陆延舟怎么会大驾光临，没听说陆导的新片在这里拍啊，难不成他们刚刚那场爆炸戏，为了追求真实性跟噱头，狂轰乱炸的动静闹得太大了？

        “我来接个人，不好意思打扰你们拍摄了。”陆延舟勾起嘴角，笑意淡淡，这句话让捕罪导演松了口气：“哪里敢，陆导来了，我们全剧组都开心呢。”

        可不开心吗，一个个心思都活泛了。

        圈内人打交道的套路无非就哪几种，《捕罪》导演在自己胸口摸索着，想掏出一盒烟，却见陆延舟的大掌，还放在一个年轻人头顶，眼神低头中透着几分成年人的纵容。

        他立刻把烟收回去，心里克制不住胡思乱想：这难道是陆导家的小孩？陆导家的小孩居然在他们片场混群演？不是吧，这年头的小少爷也太想吃民间疾苦了吧！

        两人客套了几句，陆延舟才道：“走吧。”

        这句话是对明铮说的，他的手拿开，明铮亦步亦趋地跟着走了。

        上了一辆黑色豪车，明铮摸着屁股底下的奢华真皮沙发，才找回点真实感。

        因为他跟经纪人表哥的车，是一辆物美价廉的面包车，传说中“动力不详、遇强则强”的五菱。夏天即使开了空调也一点不透气，丝毫没有豪车内间的清透凉爽，却为明铮在多个剧组游走提供了汗马功劳。

        两车的坐垫也天差地别。

        看出明铮有些拘谨，陆延舟神态闲适，和善开口：“是不是空调不够冷？”

        “不、不是，温度恰到好处。”明铮立刻摇头，他的心思都写在脸上，陆延舟一眼就能看穿了，他心里淡笑，原书里明铮也是如此，二十岁出头的年龄，还没从影视学校毕业，在娱乐圈摸爬打滚的时长也不够，现如今漂亮而不成熟，如一张彻头彻尾的白纸，清纯又没有沾染太多世故。

        “你不要拘谨，我喜欢给有天分的年轻人机会，你把我当成一个长辈就好。”陆延舟勾唇一笑，手里拿了一个本子，随手递到明铮的怀里。

        “这个剧组还不错，我看你的扮相合适，你去试试。”

        明铮下意识低头，发现这是一个剧本，剧本名字叫《黎明之前》。

        明铮有印象，这是一部民国年代觉醒剧，同名原著小说获得过含金量极高的文学奖项，更重要的是，这是一部未开拍之前圈内动静就极大，备受官媒关注、口碑极好的预备上星剧。

        他手里这个角色，按戏份来说，是男四号。

        ——这、这真的要捧他的意思，他一个小龙套何德何能……即使陆延舟就坐在他左手边，明铮依然想捏一下自己，他感觉自己在做梦，还是那种“顶级导演要捧我”的白日梦。

        看到剧本，侯言的心跳也漏掉一拍，眼神难以掩饰震惊。

        陆导不愧是圈内顶级导演，不管对方是真的见过明铮的民国扮相，还是顺水推舟给剧组推荐一个男演员。只要陆导想捧明铮，即使漫不经心，指尖漏下一点都是圈内无数逐梦人可望而不可得的机会。

        明铮一阵恍惚，比起难以掩饰的雀跃，他心头更多的是惶恐，手心都出汗了。

        他乖乖攥着剧本，小小声答应道：“谢谢您，我会努力的。”

        耶，他终于把谢谢说出口了！

        侯言说自家孩子勤奋努力不是假话，明铮决定晚上回去就把原著小说给翻出来，看上个几十遍，再像写论文一样，写十几页人物角色心得分析，绝对不浪费这个天降馅饼的机会。

        “嗯，我看好你。”陆延舟道。

        他喜欢乖的，所以随手给了明铮一个资源，他不在乎明铮一个龙套出身的演员，在大牌云集的剧组里，能不能撑起男四号的重担，会不会搞砸了这个机会。反正失败了，他就再给下一个资源，至于他的不断给予，会不会养出一头小白眼狼，陆延舟也不在乎。

        他只希望晚上做梦，少梦到几次年轻人那容色漂亮却黯然落泪的脸。想到这里，陆延舟揉了揉眉心，一股淡淡的、莫名其妙的怜惜情绪再度涌了上来，下意识从西装口袋里取出了一根烟。

        随着白色烟雾从薄唇中吐出，男人紧皱的眉头松了许多。

        豪车直接开往盛嘉娱乐，陆延舟把人送到公司，他预备做慈善捧一个人，却没打算插手一个艺人的合约。

        盛嘉娱乐有限公司，是秦氏集团手下在文娱影视行业兴起时涉足娱乐圈的一个大胆尝试，这个尝试大获成功。盛嘉成为秦氏集团的一棵摇钱树，不仅捧出不少影帝影后、流量花旦跟明日之星，一些电影、电视剧等产出也席卷圈内，挣得盆满钵满。

        是圈内名副其实的大公司。

        也是明铮跟苏洵安背后的经纪公司，明铮目前还是一个小艺人，他跑完龙套，来公司报个到，顺便领自己每月一次的底薪。

        三千块呢，还挺多的！

        陆延舟出现在片场，是千载难逢的一个机会，可苏洵安恰好因为偷懒，跟导演说“日头晒我有点中暑”去了后台睡觉。

        等他午睡醒后，敏感察觉到剧组气氛很微妙，偏偏众人讳莫如深，他不知道原因，也懒得纡尊降贵去打听消息，否则一定会捏碎了自己手机。

        他给明铮安排了一个痴汉角色，便觉得万事大吉了。

        只是他心里还隐隐有一点隐患，因为他不能给明铮任何崛起的机会。他起身去角落打了个电话，询问对面那部恐怖片是否压得死死的。

        对面回答：“安安你放心，我做事包你满意，现在电影胶片那么多，那电影题材敏感，审核工作又忙，起码还能再压两年。”

        苏洵安语气轻柔：“你做得很好。”

        一句鼓舞充满柔情蜜意，对面一听立刻激动回应：“安安你不要对我那么客气，你知道我心意的！……我知道你事业正处在上升期，你的粉丝数量又庞大，如果贸贸然曝光我们的关系会掀起圈内轩然大波，我不会害你的。”

        对面语无伦次说了那么多，苏洵安俊美的面容越来越不耐烦，电话那头是京圈上流豪门的一个小少爷，继承不了家业的那种，喜欢苏洵安的脸，多次剖白心迹。可在苏洵安眼里，对方就是一个小奶狗加舔狗罢了，他随便敷衍几句，就能让对方眉飞色舞。

        苏洵安打电话从不避开自己心腹经纪人。

        他的经纪人徐郝跟普通助理不一样，不需要讨好苏洵安才能生活。徐郝听完了聊天内容，无语道：“至于吗，一部灵异题材的恐怖片而已，你至于让人用‘血腥暴力’、‘宣扬封建迷信’的理由卡那么久吗？”

        在圈内混，他还是有所耳闻的。

        听说那导演掏出自己全部家底、卖房卖车勒紧了裤腰带拍了这部戏，为了节省片酬，请的都是没名气的大学生演员，结果没想到成片了，却在上映前的审核这里被卡死了。

        这些理由几乎快把那导演逼疯了，镜头里剪辑得一点血也看不到，审核也没过。

        那片子徐郝也粗浅看过了，元素乱七八糟，名字毫无噱头，从演员到道具都一副廉价山寨的样子，还是市场最乏人问津的恐怖片，就算上映了又如何，票房说不定都无法回本，所以他无法理解苏洵安如临大敌、不惜用人脉压制的举动。

        苏洵安语重心长：“你不懂。”其实我是在一本书里，后半句话他没有说出来。

        这世界上根本没人能理解他！

        因为他是一名穿书者，穿进了一本名叫《娱乐圈之星途璀璨》的都市娱乐圈耽美小说。这本小说讲的是一个小演员从底层男配到顶级艺人一路走红，影视歌三栖还不断上综艺，一路顺遂获得偏爱，最终走上人生巅峰，收获圈内无数大佬倾慕的爽文故事。

        原书里有令人直拍大腿的苏爽情节，更有缠绵悱恻、令人怦然心动的感情戏，更有英俊美丽各式各样的男配，什么获奖无数的顶级导演、娱乐圈公司总裁，年轻气盛的小狼狗巨星、京圈握有人脉的纨绔大少，仿佛打游戏一般，一个个都围着主角转，这些人不仅爱慕主角，更组成读者喜闻乐见的修罗场。

        在这本书里，那个小演员就是名副其实的气运之子，他勤奋、励志、洁身自好，笑起来能迷倒千万粉丝，他毫不费力就能得到了圈内大佬的宠爱。

        全世界都对他刮目相看，更别提这个主角他还有一个特质：他美而不自知！只一股劲的努力拍戏，默默拿奖，不搞绯闻不走歪门邪道，让全世界都感觉他值得。

        那么重点来了，这个小演员叫什么名字——他叫明铮！

        你说苏洵安他能不如临大敌吗？

        他穿书了，穿成了原书中明铮拍戏受伤时，为了不影响拍摄进度，心情愧疚之下请来的一个同名替身演员，没错，他苏洵安是明铮的替身，原书出场戏份就几百字。

        想到原剧情里，明铮活跃在媒体聚光灯下，只是浅浅害羞一笑，就能收获无数赞美和喜爱，而原主作为一个替身，只能羡慕地仰望人家，苏洵安就一阵胸闷气短。人人穿书都是男主角，他怎么穿书穿了个这玩意儿？

        既然他都穿书了，他熟知一切剧情，就不会允许自己活在底层。

        他出手也是有理由的，明铮是气运之子，原书以他为中心。

        在这属于明铮的时代，整个娱乐圈只能注意到那道最亮眼的光，哪能分给别人一道多余的眼神。而穿书者跟原著主角利益相悖，根本不可能双赢，只有一个人坠入深渊，另一个人才能冲天而起，汲取到足够多的光亮跟养分。

        即使明铮无意间觉醒了，发现了一切，苏洵安也能理直气壮道：我没做错什么，你只是一个纸片人而已，可我是有血有肉的穿书者啊！

        至于《老家》这部电影，苏洵安为什么心生警惕，因为人人都低估了这部电影。

        这部从服化道到演员都十分廉价的冷门恐怖电影，作为明铮的荧幕首秀，诞生了“小成本大票房”的奇迹，在业内人士震惊的目光中，狂揽十二亿票房，还在海外掀起了一股中式奇幻恐怖潮流。

        苏洵安穿书的时间太晚了，明铮作为一个青涩的表演系学生，因为俊俏的外表跟廉价的片酬，已经被导演相中，拍完了这部恐怖电影《老家》。

        否则苏洵安肯定截胡，自己去演。

        万幸的是，这部电影拍完了，却还没有上映，苏洵安只能出手压制住。只要这部电影不上映，就没有所谓的奇迹，明铮就红不起来，只能继续跑龙套。

        而他还是一个当红男明星，能随随便便在龙套的妆容造型上动手脚，怎么丑陋怎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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