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噙香山1

时光滑溜如泥鳅，一个不留神，便自指缝中溜走了三百年。

        只是这三百年时光颇不太平！

        据六界相传，说是九天之上的司战之神、紫辰上神于这三百年间大举兵戈。

        上神先是荡平了妖界，后又屡攻魔界，久攻不下，不知为何便停止了攻伐，六界至此平息了一段漫长时日。

        七百年后，芳菲四月。

        东海之外，蓬莱群岛中有仙山名噙香山，有苑名景春苑。

        曦光初绽，景春苑内一株杏花开得雪白恣意，团团杏花将枝头压得低低。

        风过，拂动杏花，花香细生，也拂出了杏花丛中睡觉的楚楚。

        昨日因在学堂上与昭阳仙子起了龃龉，钟伯罚她跪了一夜木棘，趁着钟伯熟睡方躲上枝头偷眠小憩。

        “楚楚，死哪儿去了？”

        钟伯手端着茶盏从屋内出来，找了一圈才看见枝头上撑腮而眠的她。来到树下，钟伯抬头冷斥:“不在木棘板上跪着，你倒还上树了？"

        被扰了清梦，楚楚眉头拧了起来，微启眼缝瞟了钟伯一眼，淡道：“罚跪的时辰已过！”

        钟伯望了望日头，被晨曦晃得微眯起了眼，悻悻嘀咕：“别怪我没提醒你，若是再冲撞昭阳仙子，下次就不是罚跪木棘了！”

        说完于杏树下的石凳坐下，接着絮叨：“今日噙香山要来尊客，你呆在院中哪也不许去！”

        楚楚未置可否，缓缓阖上眼帘。

        钟伯看楚楚这般模样，昨晚消下去的火又于心中腾起。

        他监守了她三百年，总是被她这刀枪不入的样子激怒；罚跪不哭，挨鞭子亦不哭，冷冷淡淡，像毫无情绪！

        一时找不到发作的由头，空气便寂静了下来，只有他‘嗞儿’的啜茶声，还有风过拂动杏花的‘籁簌’声。

        一阵飘缈的仙乐打破寂静，于空中响起，声音由远至近……

        楚楚再次被扰了清梦，懒懒往上一掀眼皮，便看到一队仙侍簇拥着一位红袍仙君，他们踏着朝阳染红的云霞蹁跹而来，转眼便落在了仙山的云梦庭。

        来噙香山做个客还吹吹打打的，这么大架子？手撑着腮，她漫不经心问：“钟伯，今日来的是何方神圣？”

        钟伯眸光一闪，抬眼定定望着她，语气徐徐：“紫辰上神唯一的徒儿……炎羽仙君！”

        “紫辰上神？”她低呼，眉眼浮起少有的激动，手撑着杏枝缓缓坐起，枝头微漾，晃落了钟伯一头杏花。

        钟伯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不再重复，浅浅啜着茶。

        楚楚在噙香山痴长三百岁，她很少对什么事情感兴趣，但今日不同，因为栖霞宫终于来人了。

        噙香山一直有个传言，她与那栖霞宫的紫辰上神样貌有几分相似！

        作为一只本体是笔的仙子，本不应该存有这样的心思，但世事无绝对，或许，笔仙也会有爹妈呢？

        楚楚罕见弯了弯眉眼，挤出一丝淡笑问：“炎羽仙君此来何为？”

        “紫辰上神要出关了，随后便要整兵复攻魔界，炎羽仙君自是来噙香山选带兵之材……”望着她淡笑的脸，钟伯似乎抓住了讥讽她的机会，“……不过，没你什么事，好生呆着吧！”

        楚楚笑意尽敛，眉眼便冷了起来。

        噙香仙山是师尊玉虚子的讲经授业之所，仙家子弟结业出课后，将被仙界各部挑选前去任职，奔个极好的前程；噙香仙山并不好进，玉虚子挑选弟子的眼光极为刁钻，是各大仙山洞府趋之若鹜之地。

        但——却是她逃不出的牢笼！

        她从未奢望过什么！但这次，她想见见这位仙君，想向他问问，自己与那紫辰上神的样貌一一像几分？

        虽然决定只是一刹那，可想要从钟伯手中脱身却得等待时机。

        好在钟伯一壶茶饮完，拎起壶起身回屋续水，待钟伯一只脚跨入屋内，她足尖轻踏杏枝，化作一道白华纵离枝头朝院外掠去。

        灵息的破空声惊动了钟伯，他回转头来便见楚楚如雪的身影纵离枝头而去。

        “哎，你回来！不回来要你好看，回来！”钟伯丢下茶盏冲空中呼喝，一脸闲意逸志化作了腾腾怒气，飞身欲追。

        她唇角漾起个冷笑，手指轻点使出个定身决飞向钟伯，钟伯便自空中跌落,溅起一片如雪的杏花。

        落身于雕梁画栋、金阶玉栏的云梦庭外，便见庭外早已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楚楚看见了诸多同门仙家子弟。一个艳红的倩影被围绕其中，像一朵开得灼灼的蔓陀罗花，是昭阳仙子。

        这位同门中最娇美的仙子，天姿绰约，身份贵重，身边永远围绕着一帮同为仙家子弟的拥趸。

        楚楚叹气，或许晚些来会更好！

        转身欲离，昭阳却看见了她，面上浮起寒意，冷问:“你还敢出现在这里？”

        楚楚素日里与这些同门的关系势同水火，昨日才狠狠教训了昭阳，今日一见自然是剑拔弩张。

        她没有回应，淡望了昭阳一眼，转身离开，毕竟膝头的伤还隐隐作痛。

        昭阳身后，乔南探出头来，一张圆脸上满是讶异：“楚楚师姐，你也来报名参加紫辰上神挑选弟子的赛事吗？我们都等着报名呢！”

        紫辰上神选弟子？不是选带兵的？难怪这些同门出现在这里。

        昭阳身边，俊逸的离晏摇扇冷哼一声：“她若能报名，这仙界还有没有规矩了？”

        昭阳似乎气不过昨日被她教训，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冷笑嘲讽：“你是妖魔之血饲出，乃噙香山的异类，就凭你也想做紫辰上神的徒弟？简直是痴心妄想！”

        楚楚离开的脚步顿住了，她回转身子，一双泛着淡紫光华的眸子冷冷将这群同门望了。

        三百年来，她一直被这个莫须有的传言所扰！

        她眼眸微微眯了起来……很好！举步缓缓朝昭阳他们走去，昭阳神色一惊，亮出了自己的法器玉月轮。

        昭阳身边的离晏和拥趸们也纷纷亮出了法器，将她围护起来。唯有乔南闪身躲入了云梦庭外一株玉兰花树后，只露出一颗脑袋。

        楚楚半笑不笑，一面缓行一面道：“我今日还就要报名了！有本事……你们阻下我！”

        昭阳目光一凛，低呵：“拦下她!”手中的玉月轮脱手而出，于空中划出个漂亮的弧线朝楚楚袭来。

        那些拥趸们纷纷祭起法器朝楚楚袭来，楚楚身影若被风拂于空中的杏花，轻飘飘躲过漫天法器，擦肩而过昭阳时，以手作刃，切下昭阳一缕青丝。

        她看着昭阳怔忪的双眸，轻轻一笑，飞入云梦庭华丽高大的门庭，向内院掠去。

        身后，昭阳收回玉月轮，伸手接着住那一缕青丝，望着楚楚落入云梦庭的身影，眼神恨恨。

        乔南神色愕然，冲楚楚开口想要喊叫，却被昭阳抬起的伸手阻止了。

        昭阳嘴角一挑，笑道：“她还真会挑时机！都悄悄跟我来看场好戏！”

        楚楚落身于客寝后院，华丽的客寝门户大开，步入，堂内悄悄冥冥，香风细细，却空无一人，连个仙童也无。

        转眸四顾中，一个如风拂柳的声音自客寝内屋响起：“拿个香夷也需这么久？进来吧！”接着便是‘哗啦啦’的一阵撩水声。

        她微愣，陌生的声音？炎羽仙君？那位炎羽仙君大清早的一来噙香山做客便沐浴？转身要悄声退出，门却“嘭”一声闭上了……

        楚楚一刹有些慌乱，却念遍六字真言都启不开那扇门，门外传来‘吃吃’低笑声。

        是昭阳他们……

        楚楚叹息，自己太过冒失！

        屋内的人显然已听到外面的动静，声音又再响起，带着几分责备斥道：“鬼鬼祟祟，成何体统，进来！”

        话落，一阵带有兰香之气的吸力自内屋而来，吸着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往内屋飘去。楚楚挣扎了几番发现自己一身的法力竟然无法抗衡，只是一眨眼间便穿堂入室。

        室内，轻柔的白纱帐内有一泓玉池，透过一片氤氲的白色水雾，她看到了池中的那个人。

        背对着她的身影浸泡在池水中，浸了水的乌黑发络沾贴在白腻若瓷的肩颈上，像极了一幅韵味风雅的水墨画。

        感应到了背后来人，便轻声笑了：“你这小仙童叫什么？这么迟顿，香夷呢？”声音懒洋洋的，‘哗啦’一声从池中伸出手来，伸展开的五指纤长而骨节分明。

        她颇有几分无奈，抱臂冷眼看着那人的背影，今日确实迟顿，否则怎会一被慧茗言语相激便冒失闯入？

        “问你话呢！”那人语气重了几分。

        事已至此，避无可避，便淡淡应了：“楚楚！”

        许是他撩水的声音盖去了她轻飘飘的女音，一时竟未听出来，再问：“楚楚？名字太过女气，楚楚可怜的楚？”

        这样的话她素来不喜，长睫垂下，沉吟片刻，再抬起眼帘时，眼中溢满了寒霜，她一字一顿:“仙君，楚楚不可怜！”

        忽闻外门‘吱呀’一声开了，片刻后一声惊呼于内屋门口响起：“楚楚仙子……你……你缘何在这里？”

        楚楚回眸，便见走进来的小仙童。

        小仙童手中捧着香夷得沐浴类物件，圆圆的脸上一对眼珠子差点瞪掉。

        他撩水手停了，倏地于水汽氤氲中回首，如春山融雪的眉一凛，显然被身后这唐突出现的女子惊到。

        女子衣裙胜雪，一双泛着淡紫色的眸子像极了冬日里的凝泉，清冷中带着倨傲，却看不到半分羞敛。

        更可气的是，她就这么抱着双臂大叉叉站在他身后，一双冷飕飕的眸子将他坦荡荡看了个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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