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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零四章


  “是签过,不然,我也不必费心亲自跑一趟。我今天正是把合同带来。当初嘛,我好说歹说让你狠点,约定赔偿金不用揣着客气,毕竟上千两的生意,白花花的银子啊。是你自己说,这多年交情,若还信不过卢伯伯为人那未免太小人之心了。孩子,你是君子,我佩服。但咱们在商言商,我也信守承诺,五十两银子的赔偿金我带来了,这是一百两通福钱庄的银票,你出门,随便找个分号就能兑,绝不掺水。”卢强把手伸进衣袖中,取出一张描红的银票,拍在案几上。

  “卢伯伯,这怎么够……”程渊眼睛通红,他像一只跌入陷阱的小鹿,徒劳的乱撩蹄子,“我可是买了一千两的苗,是程家全部的积蓄,还管亲戚朋友借了不少,当初咱们说好的……程伯伯,我不要你的高价,比约定的便宜三成,不,便宜五成,今年雨水足,庄子上的果子特别好。驼铃,驼铃,把果子端上来,让卢伯伯看看,驼铃!这该死的奴才!”

  要是程渊手上有一根鞭子,那驼铃很有些苦头吃,但他被赶出去以后就再也不敢到这屋子里来。

  程渊只能冲着空洞洞的大门干涩的吼叫。

  “人都死哪儿去了!要人的时候,连个活人都找不见,白养一群废物。”

  “世侄,你不用在我面前大呼小叫的。除非你树上结出的是金子,否则我都不要。”卢强懒洋洋的坐在别人家金丝楠木椅上,把整个背舒舒服服的伸展开来,“我也是身不由己啊。你塞在这穷乡僻壤里,等消息到你家门口,还要碍事的穿过这些没用的山峦叠嶂,游廊花厅,真到你耳朵里,恐怕已经发霉发臭硬的像块臭骨头。圣上久病不愈,京都风云变幻,各个贵族世家惴惴不安,都装出节衣缩食的样子来为圣上祈福,谁敢再铺张浪费的大肆宴席,连我在京都的生意也日渐缩水,想想看,谁还顾的上你。不过,你别泄气,当初年轻那会儿我没比你好多少,一样吃过亏,栽过跟头,不过嘛……”他站了起来,轻蔑地笑,“好歹我还有个能干的爹,可你呢?程如是,他,哈。除了抢女人,他还能干出什么像样的事。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和窝囊废,要说从前,我还真有几分怯他,他也还有一些令人佩服的手段,我真不敢保证能骗过他那比狗还警惕的鼻子。可如今不同,这条上了年纪的老狗,耳朵不灵眼睛浑浊,连脑袋也不清醒。我没有赶尽杀绝,搞的你倾家荡产,谢天谢地吧,因为你小子还真不像你那个混账亲爹。”

  说到这里,卢强站了起来,他的瞳孔朝里紧缩,眼睛半眯着,像一只向食物俯冲的鹰,目光看向院子外面。

  那里只有厚厚的围墙,和数不清的花草树木,可他好像能越过所有重重阻碍,看到他想要的东西。

  “卢伯伯……”

  不知不觉程渊已经卸下刚才的慌乱与恐惧,他沉着的与卢强并肩而立,声音里听不出一丝苦苦哀求过的痕迹。

  “您能告诉我这是何苦吗?”

  “何苦,你好意思问?”卢强嘴角虚无缥缈的笑,像从回忆中硬挤出的一道裂缝,“都是长辈的事,轮不到你来关心。”

  “是因为母亲吧,我娘……”

  “放你……”两根青筋在卢强太阳穴上暴跳,他恶狠狠的吞下差点吐出的话,他舍不玷污任何与她相关的事,包括她的名字,她的称谓。

  老天爷,明明是他现发现她的。

  从吕家高朋满座,鼓乐喧天的宴会上,在僻静又阴森的后院里,将她从冰冷的湖水中救出,抱着她骨瘦如柴的身子,拔开她如水草般浓密的头发,让她那张惨白的小脸得以重见人间光芒。

  那天的相遇是他人生最引以为傲的事,否则,这世上肯定会少一种美。

  但是那个衣冠楚楚自以为是的程如是,居然趁着他被父亲派往外地买地之时趁虚而入,随意的将这种美巧取豪夺,占为己有。

  要是他能好好的宠着她,呵护着她,让她的人生得以幸福美满,安稳到老。他还能输的心甘情愿,自认倒霉的像命运低头。

  可他分明是在暴殄天物。

  小雨。这是她和自己的秘密,从她在她怀中苏醒过来,她就固执的不让他叫她吕霖,而称她为小雨。小雨死在程家光鲜亮丽的府邸里,他还来不及看她最后一眼,再见时,只有荒凉的坟冢和排山倒海而来的野草堆。

  程如是多么可恨,这伪善的负心汉竟敢在妻子尸骨未寒之时,恬不知耻的另娶她人,娶那个在吕家像只野鹌鹑一样瑟缩的小姨子。

  他一定要搞到程如是家破人亡。

  他没狠下心,并非玩笑,是真舍不得,连一点儿她的东西都不舍得碰坏。还要保全她的血脉,保全这个跟他爹有着一模一样的外貌,却独独有双肖似她眼睛的儿子。

  正是因为这双眼睛,程渊变得和程如是截然不同。他那双晶莹澄澈不时散发出勇敢光芒的眼睛,是程如是那双无时不刻不在算计,总是略带轻慢藐视的眼睛不能比及的。程渊的眼睛,简直同小雨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您既然说我不像我爹,那我总该有一点娘的血脉。难道你不了解吗?吕家大小姐一向是个有勇有谋的女子。卢伯伯,你怎么能这么看轻我,把我想象成一个涉世未深的孩子被你捏在掌心随便把玩。起码,我认为我还没糟糕到浪费我娘的血脉。记得我爹说过,只要一有风吹草动,娘就会像猫似的,收起她软绵绵的肉掌,露出她尖利的爪子,非把人挠的头破血流不可。”

  “你什么意思?”卢强警觉地回过头,紧紧的逼视着程渊,脸上线条绷的笔直。

  刚才瑟瑟发抖的小子不见了,他从容不迫的接应他如刀子一般的目光。并不刻意彰显出压迫的气势,反而收敛起他的自信,好像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他接受了失败,却没有失败该有的颓唐。

  那这算什么失败!他也绝对称不上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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