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娱乐至上（十七）

三对爱人的脚步在塔赞沙漠停下，这是宜年国国境的最西边，也是“走近爱情”节目的最后一站。

        顾池照例在秦殊家里的客房中醒来。在最近的十四天里，他以要和秦殊交流录制细节为理由，每天都留宿在了秦殊家。那间客房逐渐被他的物品填满，他也悄无声息地，抱有私心地，在秦殊的家里留下了属于自己的痕迹。

        “今天就是录制的最后一天了。”顾池坐在餐桌前，往豆浆里加着糖，假装不经意地对秦殊说道。

        “是啊，”秦殊笑了笑，看到了顾池因为紧张而微微缩起的指尖，“节目录制结束以后顾教授还可以接着住。以后我二楼的房间就留给你了，不是说要写剧本吗，这样交流起来也方便些。”

        顾池不知道秦殊是纯粹的公事公办，还是和他一样有什么别的想法，但秦殊邀请他的时候，他还是感到了快乐。

        “好朋友或者合作伙伴会一直留宿在对方家吗？”顾池晕乎乎地琢磨着。

        “走吧，”秦殊伸手搭住顾池的肩膀，和他一起出了门。

        演播室内，主持人已经就位，四位嘉宾也坐在了属于自己的位置上。

        “为期十四天的‘走近爱情’节目已经接近尾声了，请问各位嘉宾有什么想说的吗？”

        “还是我先开始吧，”沈千导演好脾气地笑了笑，做出了他标志性的动作：摸了摸光头。

        “看似深爱的未必深爱，看似绝情的未必无情，这大概是我观察下来最深的体会了。”

        “沈导演精辟，”俞邵美依然身穿一袭黑色礼服裙，慢条斯理地伸出带着黑色蕾丝手套的手鼓了鼓掌。

        她头戴一顶黑色小礼服帽，帽檐上垂下的黑纱影影绰绰地遮住了一半的脸，说话间只看到一双红唇张合：“暧昧是一码事，恋爱是一码事，结婚又是一码事。有的时候我宁愿所有的爱情都停留在暧昧的阶段。这个时候拉一拉手心脏就会猛烈跳动，彻夜聊天都不会觉得困顿，彼此互相试探，又互相喜爱。”

        “到结婚时要考虑的事情就多了，激情褪去，运气好的人剩下的还有责任，运气差的人则只余下的不耐。”

        顾池若有所思地听着俞邵美的话，莫名回忆起了剧组的那个午后，他和秦殊并肩站在树下，手贴到一起的时候，他的心脏跳动得格外猛烈。

        思及此，他猛然开口道：“我本以为爱情是一件很简单很纯粹的事情，没想到它可以如此复杂。”他眨了眨眼，想到了清澈的文夏湖中心，三对爱人暴露出的污浊的秘密，声音略微低了低：“我只是没想到在爱情里的人，每个人的内心都会有那么多不可言说的秘密，大家都为了现实弯了腰。”

        秦殊深深地看了顾池一眼，半开玩笑似的开口道：“之前说‘走近爱情’栏目组和十多年前的‘走近科学’是同一个栏目组，我原本是不信的，现在算是相信了。无论是当年‘走近科学’，对于乡村僵尸传闻给出的‘孩子缺乏父母关爱，装僵尸跳吸引注意力’的结论，还是‘走近爱情’里原本用来增进爱人感情的节目设置，却莫名其妙地变成了寻找对方身上问题的找茬行动，都充斥着一股‘走近’系列栏目组特有的真实而又荒谬的味道。”

        “大约是，艺术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

        在诸位嘉宾都发表完自己的感想后，主持人激活了大屏幕，开始播放三对爱人最后一天的旅程。

        “最后一天没有行程。”出人意料地，节目组的工作人员这样对站在沙漠中的六人说道。

        “没有游戏，没有必玩项目，你们可以随便走走，不想走躺着晒太阳也行。想聊天就聊天。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语毕，工作人员四散而去，只留下三对爱人站在火热的太阳底下。太阳百无聊赖地挂在天上，兢兢业业地炙烤着大地。

        “你想做些什么吗？”姜茂典柔和地看着仇雯倩。在十四天里，两人的感情从一刻都不能分割，无时无刻不在卿卿我我的热恋状态，转换成了彬彬有礼，温和相待的不知道什么关系。

        仔细想来，两人关系的转变，就是从在文夏湖中心，姜茂典知道仇雯倩的前男友为她付出良多，最后自杀而亡开始的。虽然大家都下意识地忽略了这件事，但不用细思，姜茂典每每看到仇雯倩满脸享受地沉迷于他们的“爱情”，就如鲠在喉。

        “姜哥，”随着两人在一座庞大的沙丘投下的阴影中席地而坐，仇雯倩开口道，“我是真的喜欢你。”

        姜茂典闻言，痛苦地蹙了蹙眉头，僵硬地回问道：“可以让我为你春蚕到死丝方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地那种喜欢吗？”

        “我不是，我没有！”仇雯倩的面部表情忽然狰狞了起来，她猛地抱住自己的身子，蜷缩成了一团，撕心裂肺地哭喊道：“我真的不喜欢他，我真的一直都不喜欢他，八年都没喜欢，我也不想让他死的……我只是想过得好……我……”

        【确定这是能播出的内容吗？】04问道。

        【这大概就是“走近”系列栏目组的能量吧。】秦殊幽幽地回答道，【毕竟这可是官方授权能播出“灵异”内容的节目组，就算爱情节目转成刑侦类节目我都不会惊讶的。】

        姜茂典认命地叹了口气，从随身的背包里掏出了纸巾，让仇雯倩擦干了眼泪。

        他忽而开口道：“你前男友的死和你有关系吗？”

        “没有！”仇雯倩条件反射似的蹦跳起来，她痛苦地盯着姜茂典，面上还有未干的泪痕，“你就这么不相信我吗？”

        姜茂典只是看着她，没有说话。

        【看这个反应，大约是有故事。估计就算是仇雯倩没有谋杀她的前男友，也在她前男友的死亡中起到了诱导性的作用。】04胸有成竹地说道。

        秦殊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在不远处的沙丘上，夏柳和钱浩轩正在躺椅上晒太阳。

        “柳柳，”钱浩轩伸手拉住了夏柳的手，“我已经收心了，不管之前有多少人，现在都只有你一个。”

        “钱浩轩，”夏柳平静地开口道，少有地叫着他的全名，“你让我感到恶心。男女不忌，风流花心。”

        “我们不就是这样开始的吗？”钱浩轩嘲讽地笑了声，“我给你金钱和资源，你给我美色和身体上的愉悦，一切都是你情我愿的交易而已。”

        “如果我没被秦家认回，我们大概也走不到最后吧。”夏柳自嘲地笑了笑。

        “不会，没有人能在我身边呆过半年，你是我唯一的例外。”钱浩轩深情地说道。

        换做往常，夏柳此时应该感动地被钱浩轩拥到怀里，但他一动不动。

        “我们快要结婚了，”他突然开口道，“如果哪天你还想找别人，不用开口，别带到我面前就行。”

        “你怎么这样！”钱浩轩面上带了怒色。

        “我是……真的想和你好好过……”他喃喃道，“怎么就……成了这样。”

        “别假惺惺的了。”夏柳尖锐地开口道，“试订婚礼服那天，我们都不快乐，不是吗？”

        “我要资源，要地位，你要家族合作，要继承人身份，你情我愿的交易，只不过恰好带了一点点曾经的感情。”

        “你为什么那么讨厌秦殊？”钱浩轩突然问道。

        演播室的人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了悠闲地半靠在沙发上的秦殊。

        秦殊微笑着回看他们。

        顾池的脸上有着溢于言表的担忧。

        夏柳没有说话，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嫉妒。

        不远处，茹亿一次次地爬上沙丘的顶端，又一次次地从上面或滑或滚地下来，毕颖初站在沙丘底端，无奈地看着她笑。

        终于，茹亿累了，她拉着毕颖初坐到了沙丘底下。两个人静坐了良久。

        “颖初，我很抱歉。”茹亿神情低落地开口道，“传说有一种没有脚的鸟，它从出生时就开始一直飞翔，一生都不落地，唯一一次落地的时候，就是它死的时候。”

        “我想我就是那只没有脚的鸟。我很爱你，但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控制不住自己飞向外面的世界和别的人。”

        “我一生行事无愧，无论是年轻时负气出走，情况时得罪导演和制片人，我都没有对不起别人。”

        “我这一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

        “我不配你爱我，也不配爱你。”

        言至此，她一向笑的明艳而张扬的脸上，一道泪水正汩汩留下。

        “小亿，”毕颖初平静地迎上茹亿的泪眼，伸手抹去了她脸上的泪水，“我比你大一些，又做了助理和经纪人的工作，曾经觉得照顾你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是我也是人，我也会累的。我自知留不住你，所以我放你走。”

        “你一生才华横溢，放荡不羁，不拘小节。你懂爱情，但是你不懂责任。”

        “希望你永远年轻，永远幸福，永远自由。”

        “你太过耀眼。”

        “我想我这一生都不会再爱上别人。”

        夕阳西下，驼铃声从远方悠悠地飘来，“走近爱情”节目在如血的残阳中落下了帷幕。

        在录制完了最后的总结和感言以后，演播室的诸人也纷纷散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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