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离婚

廖希音，我的宝贝女儿。

        我女儿从小也没让操过什么心，无论是考学还是工作，永远都是拔尖的那个。

        但我内心是对不起她的，我知道。

        我只有好好工作来弥补她，我原本不会应酬，不会说些逗得上司笑得人仰马翻的段子，为了我的女儿希音我都学了。

        我只有希音，希音也只有我，我没能给希音一个完整的家庭，可是希音一点都不怪我，对我特别好，一点委屈都不让我受。

        就好比说今天中午，我们行驶到服务区时，我有点饿了，希音带我去吃了要价特别贵的羊肉饭套餐。

        配菜的四季豆有点没烧熟，我吐了出来，希音看到后一句话没说，去档口重新又买了份素菜，交代再三麻烦后厨师傅加大火候多翻炒，希音没有京官的坏脾气，她对店家说了好几声谢谢。

        我对着落地窗，窗明几净，我却看不清我的样子。

        希音端着刚炒好的四季豆朝我走过来，我看了眼桌上被我咬了一半的四季豆。

        我埋怨自己，“人真是一老就没用，我麻烦你这么久。”

        希音低头扒饭，说：“爸，忘了吗，我们是父女啊。”

        “难得你还能叫我一声爸。”我愧疚啊。

        希音想起了什么，从手机里翻出一张我与另一个女人的亲密合照，那是91年，旧照片里的我笑得很开心，那个女人生得美丽又英气。

        “爸，这个人，你记得的吧？”

        我只看了一眼，便把眼神挪开了，我记得，是许小华。

        “希音，我对不起你。”

        希音笑了笑，像是释然的表情，她摇头：“没有，没有。”

        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在希音不到一岁的时候，我，和她妈妈离婚了，并且很快又和另一个女人在一起。

        是程幻先提出来的，那年是1991年春。

        我正在电脑面前改一个领导讲话的稿子，我同事喊我，你媳妇儿找你，我看她挺急的。

        程幻跑到和安街北大门，向我呈递了离婚协议书，我没什么情绪。

        只是觉得我和程幻的婚姻关系就这么骤然结束，倒是挺惋惜的。

        我问：“你想好了？”

        程幻眸里无光，也不看我，我这才注意到她穿了一身紧身的黑色皮衣，她的身材又恢复到十几岁时的细条。

        “打算去哪？开拓人生新篇章了？”我收拾心情，不想把负担给她。

        程幻终于看向我，我明明在她眼中瞧见了悲伤。

        “廖仲实，这两年，我谢谢你，我这辈子也无以为报。”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也不至于，和你离婚，我也不打算再结婚了。”

        程幻笑得有些悲凉，“别啊，你这么好的前途。”

        所有人知道我的工作，都觉得我有多么耀眼的前程，但真的进入到这样的体制内才会明白，我一个东北偏远小镇的人，在北京一没亲戚二无关系，晋升提拔是非常艰难的事情。

        我终日做的事，不过为他人做嫁衣裳。

        “千万别这么说，我什么也不是。”

        程幻努力挤出一个笑给我，抬头看看天，晴空万里，旭日东升。

        “走，我们去领证吧。”

        她亲热地拉着我的胳膊，我们去海淀区婚姻登记处办理了离婚手续。

        登记处的工作人员看见我俩亲亲密密的样子，笑着问：“结婚？”

        程幻同样笑着答：“离婚。”

        “自愿离婚？”

        工作人员看向我，我嘴角抽抽，说：“自愿，自愿。”

        有见过我们这种夫妻没有，丧着脸去领证，高高兴兴离了婚。

        我和程幻在故宫南门前的烤鸭店吃了最后一顿饭，她提着行李走了，具体去了哪里，打算去做什么，我一概不知。

        离别前，程幻抱着我，吻了吻我的脸，我没避让，也不觉得恶心。

        可能我从来没把她当成一个女人吧，反倒是挺感激她的。

        没有她，我就没有这段婚姻，和程幻离了婚的很长日子里，我装成被人伤了八百遍的深情男人，各司的同事也不好给我介绍对象，我很得意于我的演技。

        我瞧见她长身玉立，坦荡离去的背影，心里在想啊——

        我的第一任妻子，我这第一段婚姻，朝我说再见了。

        我站在北京北站门口，手插着兜，举起手对她的背影晃了晃手。

        我至死也不知道，这是我与程幻女士的此生最后一面。

        回到单位后，我照常工作，续写领导发言稿，写的十分流畅，思路没有一点卡。

        写完后，我靠在椅背上，休息，我抬头看看办公室没人，打算抽根烟。

        刚摸到烟，却被一双手制止。

        一双白嫩，女人的手。

        居然是许小华。

        我还真是怎么都躲不过她。

        “怎么进来不打招呼？”我吓了一跳，手上的烟掉了地。

        “机关也敢抽烟，小心我告诉你们程司！”

        小华拎了一个牛皮袋子，放在我桌上，说：“给你带的。”

        “我没空陪你去曝光。”

        我小人之心了，我以为许小华要骗我和她出去曝光违规排废企业。

        “我是那种人吗？对了，这是小之买的哦。”

        小之？这名字听起来跟鸭子一样。

        我打开那纸袋子，里面是稻香村的蒸蛋糕。

        现在这种糕点烂大街了，但在九十年代的北京算得上是难得一吃的甜点。

        我正好也饿了，拿起一块就吃，故意问她：“小之是谁，你新找的少爷？”

        小华一巴掌呼我脸上，“怎么说你弟弟呢？”

        我听见她叫小之，我特别不爽，凶了她一句：“以后不经过我同意，不许带他出去，知道吗？”

        小华神秘地笑笑，“要是你弟弟愿意呢？”

        我这暴脾气，我真想和许小华打一顿。

        我把蛋糕扔桌上，是真的气急了，站起来骂她：“许小华，你啥意思啊？你是不是打算勾引他？我警告你啊，你离他远点，不然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小华怔住，她眨了眨泛着水光的大眼睛，不仅没生气，脸上反倒是泛起一抹诡异的红晕。

        她说：“你别生气了，我知道我错了还不行吗？”

        这还差不多，我重新坐下，她在我旁边巴巴地站着，放在之前我肯定找张椅子让她坐下。

        但今天我没工夫搭理她，我收拾桌上的文件，一个绿色的本子掉了下来。

        我刚要拾起，却被小华抢先一步。

        小华那样知书达理的一个人，今天却毫无礼数可言，不经我同意就打开了那个小绿本。

        “许小华！”

        小华精致冷清的面孔，霎然明媚，微笑愈深。

        “你离婚了？”，她笑着问我。

        这个消息对她来说，仿佛是天大的喜事，我没好气地问她：“请你尊重我，不要取笑。”

        小华拉了一把椅子坐在我旁边，“怎么会是取笑呢！廖仲实，我很感动，你为了我离婚，我没想到，我以为你会守着程和你们的女儿过一辈子。”

        她叭叭说了一堆，总结起来就是小华说她很感动，我觉得很搞笑。

        许小华怎么说也是国家机关公务员，又是北京人，无论是外在还是内在条件，在北京的机关大院、科研院所内，找个相当的人结婚不是什么难事。

        小华又问：“女儿呢？是程姐姐带走了还是？”

        我摇头，程幻明确说不要孩子，我反正也不会生育子女了，就一口应下。

        “小华，我养，我喜欢她的。”

        小华点点头，她没讲什么难听话。

        我看着她的样子，希望她以后过得好，“所以小华，我有包袱的，配不上你这样的女孩子。”

        小华愣神了，她听见我的话后，下一秒回我：“什么包袱，我愿意背的。”

        实话实说，说不心动是假的，只是我知道我不能。

        其实自从和仲之发生关系之后，我就明白了我这生不可能再像其他男人那样，正常的和女人交往，做·爱。

        在同性恋者这个群体心中，我们对于女性的态度并不对立，而是将她们视作与自己无关的群体。

        小华很好，但我有仲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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