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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拜年


第十章拜年

        火塘里,夹杂着黄紫两色的火苗此起彼伏,几截杉木棒烧得劈啪作响。

        曾明泽裹着一身旧棉袄,捧着一本书,蜷缩在火房的一角。

        组织完期末考试,曾明泽就回了家。

        昨天家里杀年猪,晚上同几个叔伯喝多了,今早起来,胃里都还翻滚得厉害。

        中午曾阳春从外面回来,见儿子还窝在家里看书,忍不住训斥道:“这一天都杵在家里干嘛呢!都快过年了,也不知道出去走动走动。”

        曾明泽打小就怕父亲黑脸,当即举起手里的书,辩解道:“我这不是在看书嘛!”

        不料曾阳春却熟视无睹,“书哪时不能看,就非得现在看?”

        曾阳春拎起碗柜上的茶壶,灌了一口苦衲茶,“还有啊,你上次不是说,县教育局有个姓周的股长帮了你好大的忙?这一年到头了,你就不去给人家拜个年?要是都这么不记人情,看下回还有哪个会帮你嘛!”

        父亲说的是上次学校翻修球场,周裕帮忙协调局里支持了几顿水泥的事情。不曾想,老人家倒是记性好。当时曾明泽只不过随口那么一说,曾阳春却记在了心上。

        “那是工作上的事,又不是帮我私人的忙。”曾明泽解释说。

        “工作上的忙就不是忙啦?!我怕没有这样的道理吧!人家总是先愿意帮你这个人的忙,才会在工作上照顾你咯。”曾阳春板着脸教训道。

        曾明泽无奈,只得实话实说,“我也想啊,可人家跟我又不熟,哪里好这么冒冒失失的跑去拜年嘛!”

        曾阳春却道:“哪里有个生下来就熟的道理嘛!人情人情,那还不是靠走动的呀!你来我往,多走几次不就熟了咯。”

        一语惊醒梦中人。

        父亲的话让曾明泽不得不郑重考虑起这个事情来。

        山里人从来不乏热情好客的基因,再加上在东井小学工作了大半年,跟着熟稔人情世故的曹全文没少学东西,所以在人情往来这一块,曾明泽就要比同龄人老练得多。可到底还是年轻,在人情练达这一块,他多少还是不如父亲懂得通透。

        古代举人、进士尊称主考官为座师,入仕尤为讲究座师与门生的关系。曾明泽是个传统观念极重的人,所以对于周裕,这个他参加工作以来认识的第一个领导一直有着一种莫名的好感。

        他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决定走一趟县城。

        ————

        临近春节,往日里冷清寥落的小县城突然变得热闹起来。

        街道两旁尽是临时搭建起来用以售卖年货的摊位,五颜六色的篷布蟠天际地,高声吆喝的商贩、骑在父亲肩头笑逐颜开的孩童比肩继踵的人群将这本就不大的城里挤得越发水泄不通。

        曾明泽蹲在新华书店的角落里看了大半天的书,直到人群散尽、喧嚣了一天的街道重归宁静之后才起身离开。

        临出门前,曾明泽掏钱买了一本南怀瑾的《论语别裁》。尽管书店里多的是光看不买的人,但曾明泽还是觉得在人家地盘上耗了这么长的时间,不买些东西心里过意不去。

        曾明泽手头并不宽裕,所以只能挑这么一本自己喜欢价钱又还便宜的书。

        把书揣进包里,曾明泽满怀歉意的冲收银台的小姑娘笑了笑。早先放在门口的编织口袋老老实实的待在原地,小地方就这点好,一条街到底全是熟人,犯罪分子都找不到滋生的土壤。

        曾明泽拎着口袋,径直前往乘龙街。

        在教育局的大门口,他给看门的大爷散了一颗黄果树,一番闲聊下来,他轻而易举的就打听到了周裕所住的楼层和房号。

        作为刚进局里两年不到的新人,照惯例,周裕是没有分房资格的。但在去年,他还是拿到了一套钥匙,住进了后边的单位职工楼里。

        对此,局里面有几个老干部起先还很有意见,在背地里传言说是时任办公室主任的李文斌收了人家周裕一千块钱,所以才给破例分的房。只是议论了一阵,见局领导一点动静也没有,李文斌不但没受任何处分反而高升了副局长,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本来义愤填膺、一脸正气的老干部们也见风使舵,立时偃旗息鼓。

        周裕住在五楼,这是仅次于局领导的好楼层。春天不潮湿,上下也方便。由此可见,当初那些老干部的愤慨也并非全无道理。

        曾明泽走到门前,竟莫名有些紧张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给领导送礼,送的是自家养的土鸡和几斤父亲上个月刚榨出来的茶油。

        从家里出发的时候,罗银玉就担心这礼太轻,上不了台面,人家领导不会收。

        当时曾明泽还安慰母亲说,礼轻情意重,东西再不值钱,好歹也是我走了几十里山路送出去的,人家以前也是当老师的,不至于不懂这个道理。

        罗银玉这才稍稍放心一点,叮嘱说这快过年了,鸡也好,油也好,都是免不了要用的。他要是不要的话,你就好好跟他说,这都是自家种养的东西,不比外面买的好,可吃着绝对放心。

        可事到临头,真要进人家里了,曾明泽却全然没了在家劝慰母亲时的自信,心里边直打鼓。

        都到这了,总不能面都没见上,就又拎着东西回去吧?

        曾明泽使劲抿了抿嘴,鼓足勇气伸手敲门。

        “谁呀?”几秒钟后,一个带着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少妇打开了门。

        这女人三十上下年纪,衣着打扮得体,论模样不如王铮、张雪琪漂亮,气质却要胜上一筹,多了一份知性美。

        看见站在门口的曾明泽,少妇有些不明就里,问道:“你是?”

        来开门的不是周裕,而是一个素未谋面的女人,这让曾明泽越发的紧张起来。

        他攥紧拳头,手心一阵刺痛。

        那是用力过度,指甲刺伤了皮肤的缘故。

        受过多年教育的优势在这一刻终于发挥了出来,尽管曾明泽从未有过像今天这样的经历,但那些曾在书本上看过的历史典故、名言警句、励志故事却以另一种方式给予了他模拟、复刻的资本。

        从眼前这少妇的年龄、衣着来分析,对方应是周裕的爱人无疑。

        曾明泽向上提了提手里拎着的编织口袋,露出一脸真诚的笑容,极力装出大方得体的姿态,说道:“嫂子您好!我是东井小学的老师,我叫曾明泽。这不过年了嘛,家里刚榨了点茶油,就趁着来县城来年货的机会,给您带了点上来。”

        少妇恍然大悟,扭头冲屋里喊道:“周裕!有人找!”

        曾明泽有些尴尬,少妇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手搭在门框上,似乎并没有让他进屋的打算。

        穿着棉拖的周裕从客厅里慢悠悠的踱出来,一边扶了扶眼镜,一边问道:“是谁呀?!”

        “东井小学的一个老师。”少妇言简意赅的答道,甚至连来人的名字都没有说出来。

        “东井小学?”说话间,周裕也走到了门廊处。

        待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曾明泽,周裕讶异道:“小曾?!你怎么来了。”

        “周哥!”曾明泽先打了声招呼,然后才接着说道:“我今天来县城买年货,刚好到乘龙街,想着周哥您住在这附近,就顺路过来看望一下。”

        周裕瞧见曾明泽手里提的东西,摇了摇头,说:“来就来嘛,还拿什么东西。哎!进来坐吧。”

        这边,一直高度戒备的少妇终于把搭在门框上的手给放了下来,一边让曾明泽进屋,一边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同时一脸歉意的冲曾明泽解释道:“对不住啊,小曾!这准备过年了,总有些乱七八糟的人上门来,不认识的我也不敢往家里请啊!你别见怪才好!”

        “看来,在周股长和他爱人的眼里,我不是乱七八糟的人。”

        曾明泽心底一暖,嘴上却客套道:“嫂子您可别这么说,是我太唐突了,也没想着事先打个招呼就直接过来了。”

        到客厅落座,周裕从茶几上拿了一包烟拆开,递给曾明泽一支。曾明泽赶紧摆手,示意自己不会。

        “去村里当了半年老师,还没学会抽烟?”周裕笑着打趣道。

        曾明泽摇了摇头,说:“主要是没钱买烟。”

        这回答让周裕忍俊不禁,他笑着指了指曾明泽,转而让爱人倒了杯茶过来。

        “我看你裤兜里鼓鼓囊囊的,装的不是烟?”周裕问道。

        曾明泽掏出裤袋里的“黄果树”,不好意思道:“买来散人的,自己不抽。”

        顿了一下,他又补充解释道:“出门在外的,有包烟,问路啥的也容易些。”

        周裕笑道:“你倒是精明。”

        他对曾明泽的感观很好,小伙子一米八几的身高放在整个同乐县来看,也是不多见的。而且他记得,这个年轻人的毕业成绩也是他们那一届里出类拔萃的。

        那天在办公室,曾明泽用饮料瓶装茶水喝的举动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外边读了三年师范,还能保持农家子弟艰苦朴素的生活作风,这是相当难能可贵的。

        曾明泽说:“周哥,上次你拨给我们学校水泥的事情,真的很感谢您!东井您可能没去过,但是我在那里教了半年书,感触实在太深了,村里现在好多人都还没解决温饱的问题,更别说供小孩读书了!我们用水泥翻修了篮球场,孩子们都很高兴,有好几个家长放假前还专门找到我,让我一定代表他们好好感谢你。”

        “我当什么事!”周裕挥了挥手,说:“这件事你不用谢我,政策资金本来就该是这么用的,哪里需要就放哪里。”

        曾明泽搓着手,一脸真诚的说道:“周哥您眼里的小事,对于山里的孩子来说却是天大的好事。说真的,要不是您,我知道这种好事也落不到我们东井的头上。曹校长都跟我说了,东井没被评上贫困村,这么多年来都没得过一样政策。”

        周裕挪了挪屁股,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面无表情道:“言重了。”

        曾明泽正不知该如何接话时,周裕的爱人突然从厨房探出个头来,冲客厅坐着的曾明泽说:“小曾,你怎么拿了这么多茶油来!我怕都有三四十斤!”

        同乐当地的茶油品种比较特别,亩产量不高不说,出油率还低,上百斤茶籽能榨出几十斤茶油就不错了。加上当地人有打油茶的习惯,茶油是家家户户不可或缺之物,素有一斤茶油一两银的说法。

        周裕神色复杂的看着眼前的年轻人,问道:“你该不会把自家的茶油全搬我家来了吧?”

        曾明泽说:“不会!我家里都还有好几十斤呢!今年茶籽结得多,仓里都还有百把斤没拿去榨油。”

        周裕没再说什么,同样出身农村的他自然知道这几十斤油茶的重量。

        曾明泽这趟来,礼不轻。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曾明泽眼见时间不早了,便准备告辞。

        周裕却说:“都这个点了,吃了饭再走。”

        曾明泽下意识的回绝道:“不了,周哥。我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他不是不想,而是习惯性的不好意思,打心底里觉得自己往人家餐桌上一坐都是一种僭越。

        周裕却态度坚决的说:“有事也得吃饭不是?再说了,都这个点了,你能有什么事!”

        曾明泽见推脱不得,这才扭扭捏捏的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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