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惊鸿

第五章惊鸿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过后，薄雾空濛，轻埃散漫，越发衬得这小山村如幻如画。

        晨光刚透过老旧的磨花玻璃钻进房里，窗外就响起一阵悦耳的鸟鸣。曾明泽没急着睁开眼睛，而是躺在床上尽情的享受这久违的安逸。直到感觉全身的毛孔都被一一唤醒，他依依不舍的爬起身来。

        拿着脸盆、毛巾准备去洗漱的曾明泽一出门就发现对面那个房间的门锁竟然开了，学校里各个房间包括教室用的都还是老式的挂锁，外面的锁开了而门又关着只会是一种情况：有人在里边插上了门栓。

        曾明泽觉得有些奇怪，这大清早的，应该不会有人来才对。

        他记性很好，昨天收拾房间的时候为了找扫把和抹布，学校里的各个角落几乎都找了一遍，印象中对面这房间的门可是锁得好好的。

        曾明泽百思不得其解，站在原地想了想，还是放弃了过去看看的想法。

        昨天曹全文跟他说了一下学校的大致情况，学校开有三个年级三个班，学生最多的那个班也才四十来号学生。5个老师，除了他俩，剩下三个都是女的。

        曾明泽想着，要真是某位女老师赶早回学校来了，自己这样大早上的过去敲门总归是不合适的。

        刷完牙洗完脸，曾明泽绕着操场跑了十来圈，曹全文才睡眼惺忪的端着脸盆从楼上下来。

        “可以啊，曾老师！”曹全文站在操场旁边打招呼道，“昨晚喝那么多，还能起这么早！”

        曾明泽跑到曹全文跟前，笑道：“校长莫要笑我了，就是因为昨晚喝多了，今早才想着下来跑两圈，不出身汗，那酒在身体里出不来憋得吃亏。”

        曹全文又问道：“跑得差不多了吧？”

        曾明泽答道：“差不多了，再跑下去就吃不消了。”

        “哦。那就辛苦你弄下早饭吧。”曹全文朝那栋位于操场另一头的房子扬了扬下巴，说：“食堂的柜子里有面条，有鸡蛋。”

        曾明泽答应一声，刚走到操场中央，曹全文又叫住他：“后边那菜地是学校的，记得去扯两把青菜放进去。”

        来到食堂，看着屋里的火炉架，曾明泽不由得一阵犯难。

        用土灶烧火是门技术活，尤其是像这种几个月没动过的火坑。这些年在学校的时间多，回家后，母亲又过于宠溺他，以致于这几年放寒暑假期间，他都没在家烧过一次火。

        翻遍墙角旮旯，曾明泽都没能找到用来引火的木屑。不得已，他只能找了根看起来还算干燥的松木，从上面砍了几片薄薄的木皮下来，用火柴点了，小心翼翼的放进火坑里，再将几根细小的柴枝架在上面，一见火苗要熄就赶紧鼓起腮帮猛吹。费尽周折，好歹火是燃了起来。

        烧好火之后就简单了，刷锅、烧水、摘洗青菜、下面条曾明泽正准备将面条捞起来，曹全文那夹杂着浓重地方口音的普通话就在门外响了起来：“曾老师，好了没有？！”

        曾明泽赶紧加快动作，手脚麻利的装好一碗面，一边应道：“好咧！校长，可以吃了。”

        曹全文走进门来，身后还跟着一名年轻女子。曾明泽抬头望见了，心神巨震，竟不由得停下了手里捞面的动作。

        那是个模样极为俊俏的女子。看模样不过二十五六岁的年纪，身材高桃，肌肤胜雪，脑后露出一头乌云般的秀发。容颜秀丽，一双如点漆般的桃花眼尤为出挑，美目流盼之间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风韵。

        曾明泽直觉得心脏的跳动声越来越大，好似有人在自个儿的胸膛里擂鼓一般，震耳欲聋。如此持续了好几秒，他才猛然回过神来，心想这女的莫不是曹校长的爱人？

        曹全文似乎看出了曾明泽的心思，主动介绍道：“这是张老师，张雪琪。”

        接过曾明泽递过来的碗，他又微微侧身，为张雪琪介绍道：“张老师，这是曾明泽，我们学校新来的老师，昨儿刚来报道。”

        曾明泽站起身来，在裤子两侧使劲擦了擦手，然后才伸出手去，笑着打招呼道：“张老师您好。”

        望着曾明泽伸在半空的手，张雪琪略带婴儿肥的脸上竟露出一抹与其年龄极不合拍的羞涩神色。稍稍犹豫之后，她还是伸手过去同曾明泽轻握了一下。

        未经男女之事的曾明泽自然没注意到眼前佳人的异样，握完手，随即热情的招呼道：“快吃面吧，我之前不知道有三个人，不过分量是够的，刚才还担心我和校长两个人吃不完这一大锅呢！现在好了，三个人吃，再合适不过。”

        帮张雪琪捞了一碗面递过去，曾明泽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接着说道：“我很少煮面，味道一般，也只能将就着对付一顿了。”

        那边曹全文已经消灭了大半碗面，闻言笑道：“曾老师你这就谦虚了啊，要是这面还叫味道一般，我煮的估计就只能拿来喂猪了。”

        说完，曹全文又望向张雪琪，“你说是不是，张老师。”

        张雪琪轻轻点头，嘴上却说：“校长煮的面也是好吃的。”

        曹全文高兴起来，说道：“有张老师这句话，看来以后我得多煮点才行。”

        曾明泽在旁边听着，不好插话，只是陪着一个劲的傻笑。

        曹全文是个健谈的人，除了嘴里塞着东西的时候，曾明泽就没见他停下过话头。

        “小张，曾老师可是玉洪师范的高材生，你以后可要多跟他学习。”曹全文说完，张雪琪猛然抬起头来，本就明亮的眼眸似乎更亮了。

        曹全文继续说道：“也就是家里条件差，不然不说分去县中县小，起码也能安排在乡里的学校不是。”

        不知为何，在校长说完这话之后，曾明泽发现张雪琪刚亮起来的眼眸又瞬间黯淡了下去。

        不同于曹全文的狼吞虎咽，张雪琪吃东西就要斯文得多，慢条斯理，细嚼慢咽，叫在旁边看着的人都觉得惬意。

        “这才是大家闺秀啊！”曾明泽在心里暗想道。

        曹全文昨晚喝大了，在介绍学校的同事时，详细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搅得一旁的曾明泽都怀疑对方是在说故事、翻族谱，而不是在对一个新来的同事介绍其他同事的情况。好比在说道张雪琪时，曹校长就直言她早先家庭条件挺好的，父亲是乡里的干部，母亲是乡小学的老师，后来出了变故，父亲英年早逝，母亲也没了工作，只能辗转回老家务农。而张雪琪高中时学习成绩很好，本来是有机会上大学的，但因为家里太困难，不得已才来东井小学当了个代课老师。

        说起来，这张雪琪倒比曾明泽还早来东井小学三年。现下瞧着她那弱质纤纤的模样，曾明泽不免有些好奇起来，也不知道这三年来，在这鸟不拉屎的破学校里，这样一个女孩子是怎么撑过来的。

        吃过早饭，见校长没其他任务安排，曾明泽主动请求去打扫教室，不料曹全文却摆了摆手，“那个不用你去搞，明天开学了，组织学生搞一次大扫除就行了。”

        曾明泽不解道：“不提前搞卫生，明天不是没法上课？”

        曹全文脸色有些不悦，说道：“上什么课，明天才开学！”

        曾明泽不敢争辨，回到宿舍看了会儿书，觉得实在无聊，出来见校长办公室的门紧闭着，想了想，还是拿起抹布扫把下楼去了。

        曾明泽是个爱干净的人，尤其见不得杂乱无章的摆设和邋里邋遢的环境，他有时候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患有轻微的强迫症，因为哪怕是桌子上的书本，他都非得按从高到低的顺序摆好才觉得安心。

        曾明泽曾跟发小陆澄说过，他喜欢打扫卫生、整理房间不是因为勤快，而是纯粹喜欢那种通过自己努力而让周遭环境焕然一新的感觉。

        陆澄同曾明泽一样，也是个小书虫，两人一块进的小学，一同考上的玉洪师范，关系好到都不介意穿同一条内裤。不同的是曾明泽更喜欢看《人性的弱点》《如何当好一名人民教师》之类的偏向实用性的书籍，而陆澄则是个不折不扣的“杂学家”，《故事会》之类的大众读本他看，《庄子》《金刚经》那样跟他专业以及生活八竿子打不着的书他也看，三年师范读下来，陆澄的毕业成绩不算拔尖，学校阅览室的藏书倒是几乎让他借了个遍。

        当时听曾明泽解释自己喜欢干净的原因后，陆澄就一本正经的对曾明泽说，这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通过改变自己来换取同现实生活的和谐相处，另外一种则从不向命运屈服，勇于去改造一个自己喜欢的世界。前一种大多是凡人，极少数成为了哲学家。后一种大多是罪犯，一小撮人则会成为这个世界变得更好的原因所在。你显然就是后一种人，现在没本事没机会就只能整理屋子、打扫房间，如果有一天，你要是站在足够高的地方了，就会想着改变一个地方、一个行业、一个领域乃至一个国家。

        曾明泽见不得陆澄那神神叨叨的样子，反问：“那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成为一名罪犯，你自己不都说了，勇于改造世界的人大部分会成为罪犯。”

        陆澄的答案是：“因为你受的教育都是与人为善而不是而人为恶的，所以你若有改变的能力时，想的一定是让周遭的一切变得更好而不是更坏。”

        想起陆澄那狡黠的笑容，曾明泽不禁扬起了嘴角。

        陆澄毕业后也回了同乐，据说分在了一个比东井还要偏远的村里，也不知道那小子现如今过得怎么样，会不会也和自己一样，正在拖地抹玻璃？

        收回思绪，曾明泽用力扭了扭手里的抹布，准备一鼓作气把隔壁教室的窗户也擦上一遍。

        正站在窗棂上忙活着，一个豪爽的女声猛然在耳边荡响：“哎哟，这么勤快！”

        曾明泽吓了一大跳，转头一看，背后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体态丰盈的少妇。那人身着花衬衣、踩脚裤，脚上蹬着一双在农村并不常见的女士皮鞋。

        见到曾明泽手足无措的样子，少妇笑的越加欢畅起来，“新来的老师？”

        曾明泽木然的点点头。

        那少妇收敛起几分笑意，说道：“我也是这学校的老师，我姓王，按年纪，你得叫我王姐。”

        曾明泽也不含糊，立马喊了声：“王姐！”

        “嘴可真甜！你叫什么名字啊，哪天来的？”王姐笑眯眯的望着曾明泽，那眼神同最近热播的那部电视剧水浒传里孙二娘做人肉包前看客人的眼神别无二样。

        “王姐，我叫曾明泽，昨天刚来的学校。”曾明泽老老实实的回答，像极了刚进军营的新兵蛋子在接受首长的检阅。

        或许是赶路太急、天气太热的缘故，王姐没系衬衣最上面的那两粒扣子，曾明泽居高临下，大好风景一览无余。

        曾明泽羞红了脸，越加局促不安起来，赶紧移开了视线，微微弯腰，心里不住的祈祷对方没看见自己刚才的丑态。

        王姐似乎真没注意到曾明泽的反常表现，伸手轻轻拍了拍曾明泽的腰背，笑道：“那你慢慢忙，我先上去换身衣服先，可给我汗死了。”

        曾明泽的目光随着对方一路向上移转，直到那娉婷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处，那剧烈摇曳的心神都没能彻底平息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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