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暗恋

45号楼在南边，21号楼在北边。

        安晴和时夏告别两人后，走在回寝室的路上。时夏在寝室楼下的贩卖机里买了罐旺仔牛奶。

        安晴问：“你今天都没怎么说话。”

        时夏拇指触着罐装瓶的冰凉，捋了下栗色的卷发：“要说什么？”

        安晴啧了一声，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索性闭上嘴巴，作罢。

        黎嘉叶和蒋舟舟回到寝室的时候，剩下两个室友已经睡下了。

        黎嘉叶快速地去洗了个澡，悄悄爬上床玩手机。

        “叶子。”蒋舟舟掀开她的床帘一角，探出一个脑袋来。

        乌漆麻黑的夜里，配上她压低的嗓音，手机的灯光照在她脸上，床帘粗鲁地盖在她头顶，着实增添了点恐怖片的味道。

        黎嘉叶莫名其妙的笑点突然被戳中：“啊？”

        “哎呀别笑！”蒋舟舟说。

        “怎么了？”黎嘉叶调整好呼吸。

        “你觉不觉得那个叫时夏的女孩子有点难相处呀？”

        黎嘉叶没想到这个点了，蒋舟舟特地还要过来跟她说句这个。

        她回想了一下时夏在餐桌上的表现，没怎么说话，也没怎么笑。

        得出结论，就是很正常的表现啊。

        “有吗？”黎嘉叶反问。

        “有啊！”蒋舟舟扬高了嗓门。

        对面床的两人翻了个身，蒋舟舟又赶紧压低了嗓音，用气声道：“她好冷漠。”

        “第一次见面不就该是这样吗？”黎嘉叶诚实地说。

        蒋舟舟撇了撇嘴：“好吧。”

        以此结束了对话。

        应付完蒋舟舟，黎嘉叶看着满屏的消息，叹了口气。

        林薇五六点的时候给她发了条消息，问她今天吃了什么。

        黎嘉叶没及时回她，她后面还连着发了很多消息。

        【你在干嘛，怎么不回我？】

        【是手机没电了还是什么？】

        【大学了课还这么多吗，都不能看手机？】

        黎嘉叶叹了口气，实在觉得这一连串的消息看得她心烦气躁。但是想到晚上那顿油得不行的川菜，她心里难得有了点心虚的味道。

        【手机没电了，在晚自习，忘记充电了。】

        她回了林薇消息。

        不过五分钟，林薇的消息又回了。

        以往的这个时候，林薇应该睡觉了，怎么还会回她消息。

        林薇：【大学还有晚自习】

        黎嘉叶：【嗯，就第一学期有，下学期就没了。】

        这个黎嘉叶并没有撒谎，西大的传统就是大一上学期除了体院外的每个专业都必须要上晚自习。

        林薇：【所以你现在还没睡觉？】

        黎嘉叶抑制住想骂脏话的冲动。

        以前年纪小，她事事听从林薇的，现在自己已经长大了，心里反抗和忤逆的种子已经破土而出。黎嘉叶希望自己能强大起来，强大到完全脱离开林薇都可以活下去。

        可是当下，她没办法离开林薇，她的学费住宿费，吃的穿的，全部要依靠她。黎嘉叶只能完完全全地顺从她的话。

        黎嘉叶深呼一口气，回了句【现在就睡】，然后熄灭了手机。

        外面夜色已然漆黑一片，过了一会儿像有雨珠砸在地上，发出点点声音，这声音似催眠曲一般，轻轻敲击着人的心。

        黎嘉叶在这片雨声中，沉沉睡了过去。

        周末，黎嘉叶在寝室里睡到自然醒。她从上铺爬下来的时候蒋舟舟和谢佳佳正坐在下面看剧，见她醒了，蒋舟舟才把声音调成正常音量。

        “张倩还没醒吗？”黎嘉叶问了一句。

        “她去兼职了。”

        黎嘉叶正在挤牙膏，她从卫生间探出头来：“她在做什么呀？”

        “在奶茶店打工，就我们学校里那家tea吧。”

        tea吧是学校里前几届的学姐学长为毕业实践而开的奶茶店，因为西大在郊区，且属于郊区的郊区，鸟不拉屎鸡不生蛋这词就是为这地儿造的。由于外卖点不到奶茶，学校里的这家店就成了学生最常光顾的地方，越开越火。

        黎嘉叶点点头，没再说话。

        张倩回来的时候，黎嘉叶已经窝在寝室里看了一下午的《金阁寺》，她正沉浸在三岛由纪夫独具一格的文风中。

        “我回来啦。”寝室门转动，张倩拎着四杯奶茶进来，放在每个人的桌上。

        “哇，谢谢。”蒋舟舟嗦了口奶茶，“倩倩你兼职还给我们买奶茶啊？”

        张倩爬上五楼，累得气喘吁吁：“反正自己做的，不花钱。”

        黎嘉叶把书合拢，捧着冰奶茶：“倩倩，你们还招人吗？”

        “招啊，你想去呀？”

        张倩扫了眼她的穿着，从第一次见面时她就看得出来黎嘉叶从穿着到包包，全都不便宜，她连睡衣都是名牌，透着钱的味道。张倩诧异于她也需要兼职。

        黎嘉叶看懂了她略带深意的眼神，嗯了声：“赚点生活费。”

        然后慢慢离开林薇。

        “嗯……这工资大概不够你生活费。”

        张倩说得隐晦，黎嘉叶揉了下鼻尖：“没关系。”

        张倩点头，把店长的微信推给她：“那你明天跟我一起去店里哦。”

        “好。”

        张倩又说：“你想要赚点小钱，不如写小说呢，你这文笔写写小说，万一出版了就赚大发了。”

        写小说。

        黎嘉叶倒是从来没想过这件事。她表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又打开了电脑word。

        可是，写什么呢？

        黎嘉叶看着空白的文档，随手打下了“空白”二字。

        黎嘉叶坚信，文字来源于生活。只有生活中经历过的看到过的体验过的事，才能将文字化为感受，在纸间营造出神奇的力量。可是她没有丰富的阅历，没有体验过不一样的生活，没有真正接触过社会，非要写那也只是瞎编硬造，文字空洞乏味。

        她现在能写的，也只有自己那数年滋生的暗恋。

        黎嘉叶不自觉地拿起奶茶，又喝了口，突然想起奶茶糖分摄入超标，想起林薇对她体重那近乎病态的控制，又放下。

        甜腻的味道延伸在舌尖，奶茶就放在桌上，荡漾着，像是在蛊惑她。

        人生在世，不能吃的尽兴还有个什么意思。

        去它的减肥，去它的克制。

        黎嘉叶决定不忍了，愤愤地拿起奶茶猛吸一口。

        同时，在仅有两个字的word里打下她的第一句话——

        与他第一次见面那天，是个深夜。刚下过雨，那夜的星星比往常的都繁密，夜晚的痕迹从地面铺伸开来，阴潮的气息砌在墙沿。

        ·

        第二天是周日，黎嘉叶和张倩起了个大早去tea吧。这是黎嘉叶第一次来tea吧，这里装修明亮，收银台前一大片的地方放了四张黄绿相间的桌子，还有数把软椅，供学生来这里做作业或是休息，整体色彩张扬活力。

        店长巴不得越来越多的人来兼职，眼见黎嘉叶长得也好看，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奶茶店十点开门，张倩和另外一个女生在收银台前忙活，黎嘉叶找了个椅子坐下开始背奶茶的配料表。

        周末这个点，学生们一般都在睡觉，店里没什么人。

        黎嘉叶边背配料表边看手机里的英文原版书。

        “你好，四杯茉莉奶绿，两杯冰柚鲜果。”有男生走进店里，点单。

        “好的。”

        “苏衍阳，你要什么？”男生冲着门口喊了句。

        黎嘉叶滑动手机屏幕的手一顿，她条件反射地朝门口看去。苏衍阳就站在门口，乌黑的短发，后部连着脖颈的地方的黑发明显比上次见面时短了许多，耳朵上还是带着夺目的耳钉，在早晨的烈阳下散发着白光。他白t上沾了一点棕色的水渍，懒懒地靠在门边，手里还抱着球。

        昨夜下过雨的缘故，地上有坑坑洼洼的小水滩，那篮球也脏，如同在水里滚过了一番。

        大概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黎嘉叶，苏衍阳挑了挑眉走进来。

        “好巧。”她听见苏衍阳说。

        是啊，真的好巧，每一次的遇见都是无心的巧合。

        因为是无心的，就更显得珍贵。

        黎嘉叶笑了一下：“你在打球？”

        苏衍阳嗯了声，把球放在门口，走进来，闲散地站在她身后：“你呢？”

        也许是刚刚在打球，黎嘉叶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淡淡的热气，这距离太近，黎嘉叶有些不自在。

        她说：“我来兼职。”

        “苏衍阳，你喝啥呀？”那男生又问了一遍。

        苏衍阳目光瞥向黎嘉叶正在翻看的奶茶配料表，黎嘉叶的手正指着柠檬红茶那一排的配方表。

        苏衍阳说：“柠檬红茶。”

        黎嘉叶看着自己手指着的那一列，又僵硬地转头看了他一眼。

        “不好喝？”苏衍阳对她这饱含不可置信的眼神有些疑惑。

        “没有没有！好喝的！”这纯属黎嘉叶胡扯了，她连这里的一杯奶茶都没有喝过。

        “刘小胖，再买一杯。”苏衍阳抬头和在收银台的男生说。

        因为没什么人的缘故，奶茶做的很快。

        那个姓刘的男生拎着两大袋奶茶，苏衍阳刚准备拿，又去一旁的洗手台洗了手，然后才接过其中一袋，接着他掏出其中一杯，放到黎嘉叶的桌上。

        男生手很大，指节轻弯，手背上露出隐约的青筋，还沾着水珠。洗手液清新又好闻的味道传到她鼻尖。

        这么普通的味道，她却忍不住多吸了一下。

        好像什么不起眼的东西，只要经过他，就变得奢侈且珍贵起来。

        是自己给他加的滤镜吗？

        黎嘉叶有些无措。

        “不是说这个好喝。”苏衍阳说。

        黎嘉叶怔愣片刻，才反应过来就因为自己无心的那句话，他买了这杯奶茶给她。

        “谢谢。”

        苏衍阳说了声走了，而后和那男生一起朝体育馆的方向走去。

        淡橙色的红茶里飘着两片鲜切好的柠檬，柠檬晃晃悠悠沉了底，阳光折射进瓶内，像是一道淡金色的分割线把这杯饮料分开。

        黎嘉叶插上吸管，喝了一口，柠檬的酸甜混杂着红茶的香气弥漫在心间。

        张倩和另一个女生在擦台子，没空看她，黎嘉叶不加掩饰地笑了一下，又喝了一口。

        很普通的味道，和外面卖的柠檬红茶没有什么大区别。可黎嘉叶觉得，真的很好喝。

        黎嘉叶突然想起，上次吃晚饭的钱没有转给她们，这杯奶茶钱也要转给苏衍阳。她想，苏衍阳一定不会收的，但是她有理由加他的微信了。黎嘉叶的手抚上自己的胸口，她的心跳得有些快，莫名增添了一丝期待，期待着自己即将能加到喜欢的人的微信。

        “叶子，我来教你打奶盖。”张倩说。

        黎嘉叶应了声，兴致勃勃地跑过去。

        “淡奶油，奶盖粉，全脂牛奶”张倩指着每一样东西跟她说，“然后用打蛋器打成有这种小勾勾的样子就可以啦。”

        “那还挺简单。”

        “对的，但是你要记住每一份用量多少。”

        黎嘉叶认真地做着，张倩状似无意地问了句：“你和苏衍阳认识啊？”

        黎嘉叶正在打奶盖的手停了一下：“嗯。”

        临近夜晚八点半，两人才从tea吧出来。月明星稀，有树叶随风晃动，发出唰唰的声音。黎嘉叶拿起手机拍了张夜空的照片。

        “今晚夜色有什么不同吗？”张倩好奇地问。

        黎嘉叶笑了下：“没什么，就是想拍。”

        不是今晚夜色不同，是今天一整天，都是不同的。

        回寝室的时候，黎嘉叶把今天自己做的三杯奶茶分给三个室友。

        张倩吆喝着大家：“欣赏一下叶子今天的作品。”

        蒋舟舟凑上来：“今天我喝了两杯奶茶，糖分要超标了。”

        话是这么说，蒋舟舟还是拿了杯芝士葡萄，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她搂过黎嘉叶：“奶茶小妹初体验如何？”

        “还可以。”黎嘉叶说。

        黎嘉叶注意到蒋舟舟今天穿着鹅黄色的吊带和黑色短裙，耳饰锁骨链都戴着，像是出过门的样子。

        “你今天出门了？”

        “嗯，周予北他们这周没回家，我就去看他打球了。”蒋舟舟说起这个话就停不下来了，“他还教我打球呢。”

        “打球有什么难的，有手就行了。”谢佳佳说。

        张倩一脸无语：“你怎么就get不到她的点呢？”

        “就是就是！！！”蒋舟舟重重地点头。

        黎嘉叶看了蒋舟舟一眼，语气慢吞吞的：“舟舟，我们上次和经管那些人去吃饭，我还没给钱。”

        “哦，周予北把我的钱退回来了，他说请我们吃的。”

        “苏衍阳今天请我喝了奶茶，但是我觉得我们俩也不熟”黎嘉叶像是做贼心虚似的，心里七上八下，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措辞，手指把衣角绞得皱巴巴的。

        “哎呀没事的，他们不在乎这点钱。”蒋舟舟摆摆手，丝毫没有疑惑为什么她会碰到苏衍阳，而苏衍阳又为什么要请她喝奶茶。

        “可是…”黎嘉叶的目的并不是这个，“可是这样不好吧，我和他们也不熟……”

        蒋舟舟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停顿地接过她的话：“那我让周予北把苏衍阳的微信推给我，我再推给你，你把钱转给他吧。”

        和蒋舟舟的视线正面碰上的时候，黎嘉叶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一层层剥开的洋葱，再多一会儿功夫就要被看穿内心了。

        很快，蒋舟舟就把苏衍阳的微信名片推给了她。

        依旧是那张篮球的头像，昵称还是sun。

        加他之前，黎嘉叶看了下自己的昵称，就是一个“叶”字，而后她把自己的好友圈设置为仅三天可见，在这些都做完之后，她等了一会才按下了添加到通讯录那一栏。黎嘉叶觉得周予北刚把微信发过来，自己就加上了会显得自己有多么迫切，虽然的确如此。

        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加他了。

        苏衍阳同意得很快，大方而坦然，不像她，连加个好友都要算计着时间和方式。

        黎嘉叶点进他的朋友圈，半年可见，但是没有任何东西。她从这页屏幕退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苏衍阳发来的消息。

        sun：周予北跟我说了，就一杯奶茶而已，不用给。

        叶：那下次我请你喝奶茶吧？

        对面没再传来他的消息。黎嘉叶时不时看看手机，都顾不上洗漱，但是微信聊天界面里仅有的两条对话像是两把长长的钝刀，一下一下砍着她的心。

        忐忑不安等待他消息的同时，黎嘉叶打开了电脑，鬼使神差地接着上次码的字，把今天发生的事用文字记录下来。

        直到晚上十点的时候，黎嘉叶洗漱完，躺在床上，正在看小说，看到左上角出现了个1，她字打到一半，颤抖着手点过去。

        微信运动发来的消息。

        刺眼鲜红的1。

        狗日的微信运动。

        黎嘉叶叹了口气，满是懊恼。隔着床帘，她不用在意自己脸上的表情是否被人发现。

        她继续回到和林薇的聊天界面。

        林薇：买了个新包，给你寄到学校吧？

        叶：不用了，我自己有包。

        林薇：地址发来。

        黎嘉叶揉了揉眉心，既然早就做好了决定，干嘛还要来多此一举询问她呢？

        黎嘉叶把学校驿站的地址发给她，然后结束了这段对话。

        刚把手机放在床头准备睡觉，手机又亮了一下，黑暗的寝室里幽蓝的光映在她脸上，黎嘉叶不由烦躁。

        她不耐烦地点开微信，在看到新消息的那一瞬间又像是满血复活般，一切的阴霾都被一扫而光。

        sun：没事

        sun：刚刚打游戏去了

        黎嘉叶这次没再犹豫，赶紧发消息回他。

        叶：没关系

        sun：还不睡吗

        叶：不困，你呢？

        sun：我再打一局

        黎嘉叶深呼一口气，问道：那你们队缺人吗？

        刚问完这句话黎嘉叶就有些后悔，这不就是明晃晃地暗示吗？

        她本想撤回，但是看到上面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黎嘉叶觉得现在撤回才有些奇怪。

        她深吸一口气，心里点缀着满满的期待。

        sun：我单排

        叶：那我们可以一起吗？

        天知道黎嘉叶发这句话的时候做了多激烈的心理斗争。

        sun：好

        暮色开合，这个夏夜，虔诚的信徒一一散去，只剩下她还跪坐原地，祈求能够再次拥有一分幸运。寂静的夜里，大概是只有她的声音太过清晰，上帝再一次将礼物抛给她。

        黎嘉叶从床帘中探出头去，室友们可能都睡了，她悄悄地爬下台阶，披了件外套，走到楼梯间，就地坐下。

        她要悄悄地，把这份意外的赠礼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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