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暗恋

国庆假期来临，寝室四个人除了张倩，其他三个都是西淮人，没有要提前抢票回家的困扰。黎嘉叶和蒋舟舟睡到自然醒后慢吞吞地走到学校东门，准备坐公交车回家。

        西淮大学有两个校区，黎嘉叶所在的校区临近郊外，交通不方便，要先坐一个小时的公交到地铁站，再转好几趟地铁才能到市区。庆幸的是，等大三大四时会搬到市区，方便实习。

        东门口车站处人头攒动，黎嘉叶和蒋舟舟等了好几辆都没能挤上车。

        “哎，三楼寝室那个女生问苏衍阳要微信，人家给她了，她高兴了老半天，结果好友申请被拒绝了，你知道吗？”旁边两个女生在聊天。

        黎嘉叶下意识地把身体往那一侧挪了一小步，希望能听到很多。

        人真的很奇怪，只要上了心，随时随地都能听到那人的名字。

        “正常，给了又不一定会加。”

        两个女生上了车，余音隐在早晨的空气里，渐渐消散。

        一辆黑色的车从东门口开出来，转了个弯停在公交车站台。秦珩摁下车窗，探出头来，看向黎嘉叶和蒋舟舟两人。

        秦珩于两人而言都是陌生人，但是黎嘉叶发现那人就是在看着她俩。

        不过片刻，秦珩又摇上车窗，车子笔直向前飞奔，扬起一地的尘土。

        蒋舟舟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人刚刚是在看我们俩吗？”

        黎嘉叶摇摇头，心里有些波澜。

        车子驶过她面前的那一刹那，光影掠动，透过黑灰色的车窗，影影绰绰间，她看见车后座那张熟悉的侧脸，鼻梁高挺，侧脸线条轮廓分明。

        她看清了。

        是苏衍阳。

        秦珩开车在红灯前停下，他回过头看向坐在车里玩刺激战场的两位少爷，颇有微词。

        “当初究竟是哪个二货撺掇我们说西大是最好的大学，非要我们报西大的？”秦珩在前面开着车。

        此刻正值放学时间，前方被私家车堵得水泄不通，秦珩的路怒症都要犯了。

        苏衍阳施舍了他一个眼神：“路一鸣。”

        “他怎么校区都不打听清楚啊，从这里回趟家也太麻烦了。而且——”秦珩扭过头，脸上写满了埋怨，“你们都坐在后座，显得我特二特像个司机。”

        苏衍阳头也不抬：“你说的对。”

        “……”

        秦珩自讨没趣，换了个话题：“刚刚车站等车那金发美女是不是就是问你要微信那个？”

        他又看向周予北。

        周予北忙着打游戏，语气有些敷衍：“问我要微信的多了去了。”

        “就你唯一给了微信的那个。”

        一枪爆头。

        周予北骂了句脏话，把手机摔在一边：“苏衍阳你看不见我死了吗？”

        苏衍阳恍然大悟般抬头：“啊，你死啦？好菜。”

        这欠揍的样子，让周予北一肚子气没地儿发，他这才回过神来接着秦珩的话题：“你说的是蒋舟舟？”

        秦珩：“连人家名字都知道了？”

        周予北把微信记录翻出来，丢给他。

        秦珩扫了眼微信记录，短短不过两三句，互相说了名字就没了。

        “难得有你主动加的女生，你们就没深度聊下去？”

        “有什么好聊的。”

        苏衍阳翘着二郎腿，眼睑抬起，语气有些懒散：“他喜欢追人，不喜欢被人追。”

        周予北哼笑着回怼：“哪像你，一天天的除了打游戏能干点别的有意思的事儿吗，你方圆百里之内除了安晴和时夏谁能近你身，月下老人看见小少爷您都头疼。”

        苏衍阳头也没抬：“整天少爷少爷，什么时候九星连珠让你这种封建余孽穿越来了？”

        周予北语塞，隔了好一会儿才愤愤地回道：“我诅咒你以后的女朋友怼得你一句话都回不了！”

        ·

        黎嘉叶到家的时候已经快下午了，下了地铁和蒋舟舟分别后，她又磨蹭了一会儿去小区门口逛了一圈才慢吞吞地回家。

        黎嘉叶到家发现家里没有人，她试探着轻唤了声：“妈妈？”

        声音在空荡荡的家里回了个旋，伴着风声和阳台的鸟叫声回到她耳边。

        她不在，太好了。

        她心中一阵窃喜，把书包放下，去阳台上逗了一会儿鸟。

        这是一只金丝雀，全身通体黄色，身型小巧。某个春天的早晨，它因为翅膀受伤落到了自家阳台，黎嘉叶干脆就养着它了。

        “小a。”黎嘉叶笑着。

        见熟悉的人来，小a欢快地叫了一声，声音清脆。

        随着钥匙转动的声音，下一秒，门被打开。

        黎嘉叶看向门口。

        这是一张和黎嘉叶极为相似的脸，从小到大，多的是人夸赞黎嘉叶在很大程度上继承了她妈妈的美貌。

        张扬又夺目。

        林薇今年五十了，身形还是苗条，一头长长的大波浪卷。林薇三十二岁时生的她，生下她之后的那个冬天，她就和黎嘉叶的父亲黎镇东办理了离婚手续。原因不过是因为感情不和，经常吵架。

        黎镇东在离婚后就回了县城老家，听说前几年又娶了个老婆。黎嘉叶没见过她的爸爸，非要说见过，那也是在压箱底的旧照片里。

        黎嘉叶第一次看到的时候还以为林薇割舍不断旧情，还留着前夫的老照片。彼时林薇正边追韩剧边抽烟，韩剧里的老套情节被她连环吐槽了个遍。见黎嘉叶拿着那老照片来，她撇了撇嘴，嘴里冒出晦气二字，然后把烟头烫在照片中黎镇东的脸上。

        “行了，帮妈妈丢进垃圾桶里。”林薇把照片递给黎嘉叶。

        这就是黎嘉叶对她亲生父亲的全部印象，毕竟此后数十年，她也未曾见过他。

        因为不曾得到，所以不会惋惜。

        黎嘉叶唯一会想起她这位父亲的时刻，就是在小学时语文老师让他们写“我的爸爸”一作文时。

        “妈妈。”

        林薇看了她一眼，在玄关处脱鞋：“回来了啊。”

        “嗯。”

        短暂的交流后，一时无话。黎嘉叶试探着说：“妈妈，我进房间看书了？”

        林薇看了她一眼：“等一下，过来称一□□重。”

        黎嘉叶眼波闪了闪，后悔自己没有一回家就上厕所。她想要拒绝，又下意识地走过去站在体重称上。

        455kg。

        比军训前胖了区区不过一斤。

        “居然胖了整整一斤？”

        黎嘉叶胆战心惊地看着林薇，舌头打结似的解释：“军训，要多吃点，不然会晕倒。”

        林薇盯着她半晌，然后才放过她：“那晚上吃沙拉。”

        窗口没有关严实，露了个小缝儿，东风顺着缝儿偷跑进来，桌子上的日记本应声翻了一页，页脚拍打着桌面，哗哗作响。这声音让黎嘉叶的心里没由来得烦躁。

        晚上吃饭时，林薇果然点了份沙拉。

        毫无胃口的生菜搭配着紫甘蓝，黎嘉叶从心底厌恶这东西，她强忍想要吐的冲动，硬塞下去。

        偌大的饭桌上只有她一人在吃饭。

        黎嘉叶望着正在客厅里练瑜伽的林薇，虽然已经五十，但身材保持得很好，岁月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但黎嘉叶知道，这一切都是钱堆砌出来的，而堆砌这一切的目的，也是为了钱。

        黎嘉叶把视线收回，垂下的眼皮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压着，苦涩和刚压下去的呕吐感又一起泛上来。

        有病。

        黎嘉叶吃完饭后就早早地睡下了，直到隔天早晨，黎嘉叶才看到蒋舟舟的微信消息。

        她是凌晨一点发的消息。

        蒋舟舟：叶子，我准备去邀请周予北跟我四排了，你来不来？

        蒋舟舟：他居然同意了！！！

        下一条消息在半小时之后。

        蒋舟舟：你没来我们只能三排了，他打游戏好菜，比我还菜！我拿了八个人头，我真是太牛了！我问他下次还能不能一起开黑，他又同意了！！！

        消息后附带着一张截图。

        黎嘉叶不懂游戏，但她看见那张截图的有一个昵称很显眼，sun。

        后悔的情绪翻天覆地地压下来，遗憾正在一点一点地挤满自己的胸口。

        要是昨晚不早睡就好了。

        她给蒋舟舟发了个信息：那今晚我们可以一起。

        等到蒋舟舟回了她句好的之后，她就去下载了一个刺激战场。虽然黎嘉叶没玩过这个游戏，平静的心却还是为即将到来的四排而泛起了波澜。

        晚上八点，蒋舟舟就给黎嘉叶发了上线的消息。

        黎嘉叶以为还是会像昨天那样凌晨才玩，她还在琢磨晚上该如何逃脱林薇的监视，这样一来倒是不用害怕林薇发现了。

        黎嘉叶把耳机带上，看到游戏界面出现了四个人。

        “周予北，这个是我室友。”蒋舟舟说。

        周予北：“你好。”

        黎嘉叶嗯了一声，惴惴不安地等着另一个人开口。

        “叶子，这个昵称sun的是周予北的同学。”蒋舟舟接着说。

        “苏衍阳。”耳机里传来他的声音，音色清润纯正，像是夏夜的微风，又像海上翻滚的浪花，随性中带着一丝慵懒的味道。

        黎嘉叶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她稳住自己的声线：“我叫黎嘉叶。”

        周予北的昵称是一长串她看不懂的英文字母，像是乱码。黎嘉叶看见左上角队友列表里，乱码那一栏有一个小话筒闪了一下。耳机里传来一阵轻笑声，周予北：“你俩这老派的自我介绍，还能再尴尬点吗？”

        “能闭嘴吗你。”苏衍阳骂道，但是语气里带着浅浅的笑意。

        黎嘉叶心不可遏制地颤抖了一下。

        玩游戏这方面，黎嘉叶实在是新手，她紧紧地跟着三个队友，小心翼翼地想在虚拟世界里多存活一会儿，努力抓住这次得来不易的机会。

        第二轮缩圈，毒圈已经漫上来了。

        周予北不知道哪里找来一辆车，他在地图上做了个标记：“哎，还有辆车，你们谁去？”

        蒋舟舟先一步跳上周予北的车：“我跟你一起吧。”

        苏衍阳对黎嘉叶说：“那你跟着我？”

        他说话的时候尾音上扬，带着点勾人的味道。

        黎嘉叶点点头，才发现对方根本看不见，她说：“好。”

        两个人骑的是摩托，黎嘉叶坐在他后面，经过洋房前的一个坡时，苏衍阳开口：“四号，你有没有玩过这个？”

        黎嘉叶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是四号。

        无人回应。

        过了两秒，苏衍阳又问：“黎……黎四？傻了？”

        苏衍阳没记住她的名字，还是觉得四号顺口些。

        “什么玩意儿？”周予北插嘴，“那你就是苏三，susan。”

        周予北阴阳怪气地喊了一声，惹得两个女生都笑了一下。

        “你恶不恶心？”苏衍阳语气里满是嫌弃。

        黎嘉叶忍着笑意，应声：“我没玩过。”

        “哦。”苏衍阳说，“那我带你玩这个。”

        摩托车在前坡一跃，在空中划出一道好看的抛物线，然后稳稳地落在房子前。

        但是还没有逃离毒圈，血条还在不断下降。

        黎嘉叶有些惊慌失措：“我会不会死啊？”

        耳机里传来他短促的轻笑声，语气懒懒的：“死了我们就退出去重开。”

        我们

        黎嘉叶侧头看向桌子上的化妆镜，清晰的镜面里映射出自己的脸，经常抿成一条直线的薄唇不知何时悄悄勾起，漾着一抹深深的笑意。不过是稀疏平常的一句话，却在她的心里泛起了阵阵波澜，她弯着眉眼，眼底蒙上了一层笑。

        “苏衍阳你懂团队精神这四个字吗？”周予北插嘴。

        “不懂。”

        “那我以后不跟你玩了。”

        苏衍阳啧了声，像是正中下怀的样子：“不用以后，你现在就挂机吧。”

        “说机不说吧，文明——”周予北像是忘记有两个女生在场，肆无忌惮开起了黄腔。

        “够了啊。”苏衍阳声音有些沉，不急不缓地打断他的话。

        两个人还在你一言我一语地继续。

        玩了三局之后，苏衍阳有事先下了。

        三个人又玩了一局后，黎嘉叶也没了兴致。

        游戏玩得太过认真，黎嘉叶都不知道外面居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小雨如一层大网，笼罩着城市，一切都像是蒙上了一层滤镜。路灯映在地面坑坑洼洼的水坑里，反射出点点幽黄。

        道路上还有汽车和电瓶车来回穿梭，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喇叭声。

        阖上眼前，黎嘉叶想，今晚一定能做个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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