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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再入梦境


翌日,月落星沈,片云过山林。

        凌素乍然惊醒,后背一阵凉意,竟是梦出了一身汗——她又梦见了仇南风,准确说来,是少年的他。

        再入梦境,醒时,她的情绪犹如鱼惊鸟散,无法排遣。

        梦中的少年一路被人追杀,一路逃亡,全身肮脏腐烂,臭味熏天,但就在他快饿死在路边之时,得救了。他在迷蒙中醒来,视线接触到光亮有些不适,反复闭合双眸,最终睁大眼看到了眼前之人,呆呆地唤道,“二哥?”

        那人点头应了一声,“小九。”

        “真的是二哥吗?”他激动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反复不确定,连连问道,“是二哥吗?你真的是二哥吗?这不是梦吗?”

        “小九,你先冷静下来。”那人一身锦服,握住少年的手,宽慰道,“是我,我找到了你。小九,没事了。”

        “二哥……”少年哇地一声扑进那人怀中,稀里糊涂就哭了起来,终于找到了发泄口,又稀里糊涂说了一大堆,混着哭声,根本听不仔细。

        哭着发泄完,少年终于安静下来,微微抽泣后,恢复了情绪。

        二哥给他备了一桌好菜,招呼他坐下。彼时,他已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但也不忘顾着仪态,没有恶狼吞食般直接上手,颇有仪态地举筷食用。

        连日来的肚饿终于消散,像是重新活了过来一般,他感激地望向二哥道,“多谢二哥。”

        “无碍。”二哥微微一笑,君子端方,浑俗和光,一瞧便是出生煊赫名门。

        霎时,“二哥,二哥……我肚子,疼。”少年突然捂住肚子,紧紧皱眉,一手搭着桌子边缘,整个人靠在上面,疼得不行。

        那二哥忽然又笑了起来,轻声道,“疼,就对了。”

        那张温和的脸突然变了一个模样,露出了可怖的獠牙,猩红的血盆大口。

        “让我找到你也是天意,你知道吗?我不可能让你活着回去,小九。”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小九,没事了,很快,你就没事了。”

        “是你?为什么,为什么?!”少年搭着桌子的手脱了力,摔倒在地,痛苦地蜷缩起来,但又忍不住看向二哥,向他伸出手。

        “为什么啊?二哥……二哥……”

        少年那双倔强的眼眸满是红血,有震惊、有无奈、有怫然、有恨意、有惶惑、有恐慌、有肃杀——原来啊,你以为自己获得了救赎,可那不过是迎接你的地狱,是真正的绝望!

        到头来,没有任何人,不会有任何人帮他一把!

        “小九啊,要恨,就恨你我的出生,恨这不公的世道。”他冷冷地甩袖,一脚踢开他的手,毫不犹豫走出门外,下令道,“把他扔去山林。”

        闻声,少年抬眸看去,只见二哥侧身立在门口,回头看了自己一眼,那被阳光笼罩的面庞变得模糊不清,面目全非。

        少年呕出一口黑紫老血,双手成拳,痛苦地晕厥过去,双眼仍死死地盯着门口。

        他被人抬着扔到一片荒无人迹的深林之中。

        月色凄凉阴沉,泛着薄薄的蓝光笼罩在静谧的山林深处,偶有野兽的叫声打破这片沉睡的死寂。粗壮密布的树木,遮天翳月,满地枯叶中冒出几处新长的野草,被枯叶掩盖着的沼泽发出阵阵恶臭。

        沼泽旁倒着一根粗壮的树干,闻着气息而来的野猪来到少年身旁,先是警惕地绕周身转了一圈,才靠近,嗅嗅气味,湿热的舌头舔了舔少年的脸庞,流下唾液。

        就在这时,迷雾之中出现一抹身影,中年男子背着药篮子,一身破衫光着脚丫,朝野猪喝了一声,那野猪嚎叫一声,不情愿地跑开了。

        中年男子扯了扯打了结的胡须,低头看了看少年,啧了一声,然后单手将少年扛在肩上,继续往林中深处而去。

        少年再度醒来之时,感受到一阵钻心的疼痛,顾不得此,他连忙警惕地坐起来观察四下,才发现自己浑身扎满了银针。

        怎么回事?他竟然没死?

        有脚步声靠近,少年警惕地看向门口,眸中满满的杀意。

        “再瞪我,我挖了你眼睛。”中年男子的手中端着药碗走了进来,一双细小的眼睛被满脸的黑毛遮盖住,看不出容貌。

        少年警惕地往后退了退,哑声道,“你是谁?为什么救我?”

        “我是毒医。”男子将药碗递给了他,“救你并不是为了医你,只不过想用你试试我的毒药。反正你也是快死的命了,死前能帮我试试药,说不准能活下来。”

        少年犹豫了一下,几瞬就把当下的处境想通了,立时憋气,仰头把药给喝了。

        刚喝完药,少年就痛苦地倒落在床,从床上打滚翻到地上,翻来覆去,痛苦地哀叫。约莫一炷香时间,少年又昏厥过去,出了一身汗。

        他再次醒来,被泡在巨大的药浴木桶中,浑身像是被啃咬般疼痛。

        整整一年,每日每夜,他反复在扎针、药浴之中被试炼,反复疼痛地打滚,反复昏厥,就像是被当做药人的腐尸,没有自我,没有灵魂。

        后来,不知从何处跑来一只小野猫,毛色通白,可可爱爱。少年到底还年轻,喜欢这样的活物,心下一软,将小猫抱在怀中逗弄,那小猫含住他的手指,轻轻咬了一口。手指微微渗血,小猫伸出舌头舔了舔,乖巧地喵喵叫了一声。

        那是少年心中唯一的柔软。

        但下一瞬,小猫翻着白眼,死掉了。

        “是你的血毒死了小猫,你现在是个毒人。”中年男子是这么告诉他的。

        是他害死了小猫,而他心中唯一的柔软顷刻间消散,十几岁的少年竟然大哭起来,“我,我再也不抱小猫咪了。”

        明明那么坚强的人,所么疼痛都不曾哭过,此刻却显露出柔软和弱点,好像大哭过一场,他就能收起所有的软弱,变成一身是刺的铁甲。

        后来奇迹终究是发生了。他活下来了,而那男子的毒药也练出来了。

        既然老天不想收走他的命,既然让他活着,他,要回去复仇!

        梦里最后那一刻,凌素又看见了少年倔强的眼神,但那眼神中更多的是恨意和杀虐,是对天地万物的唾弃。

        凌素抬手按了按眉心,难道这些都是奸相的经历?

        她为何会梦见他?会不会是推背图?会不会是因为此刻他就在她身旁?

        想不清楚又理不出头绪,凌素暂且放下这些疑虑,低头看了看身上披着的外衣,竟发现上面的小洞已经被人缝补好了。

        ……?

        凌素哑然地抬头看去,想要搜寻仇南风的身影却是没有,万分疑虑和不解,然后披上外衣,简单洗漱后来到屋外。

        屋外,仇南风正在捣鼓一根木棍,用镰刀割平然后打磨,看起来是一根拐杖。他未曾抬头,继续忙活手中的事,说道,“今日怎么起这么早?”

        凌素淡淡地哦了一声,含糊道,“口干舌燥,就醒了。”

        “桌上有水。”仇南风抽空抬眸看了她一眼,复又低头,似乎在用镰刀割出手柄的模样。

        “我的外衣是你缝补的?”凌素眯眼问着。

        “昨夜睡不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仇南风毫不在意地回答着,可凌素并不相信奸相这么做就是单纯为了替她缝补衣裳。

        她看着眼前的人,这个人是她最大的敌人,而且是难以对抗的敌人。他落崖之后,暴露了一些弱点,比如他怕狗,比如猫咪是他的致命伤,比如他遭受过背叛,比如……更重要的是,此刻是他最虚弱的时候。

        此时不下手杀他,更待何时?

        可是,她在害怕什么?

        “你过来。”仇南风将她凌乱的思绪打断,但她来不及掩盖情绪,被他瞧得一清二楚。

        她慢慢走过去,只见仇南风把木棍递给她,又听他说道,“这木棍和你身高恰好,你拄着走方便些。”

        凌素茫然地接过,一双水盈盈的双眸盯着木棍发呆。

        她不知道该如何,因为梦里的一切太过真实,真实得仿佛她亲眼看过一遍。如今的少年已然成长,就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她心疼他的过往,可是又不该,因为他们的身份不允许。

        在这样闭塞的环境,她可以把一切抛诸脑后,但她总有一天要回去面对现实,她和仇南风势不两立,势必是敌对的,所以,她不该心软,更不该心疼他。

        该下手还是要下手!不能有片刻犹豫!

        “又想杀我?”仇南风当然感受到了她的杀意,戏谑地盯着她,挑了挑一侧眉。

        凌素的手当下拐了个弯,摸向他的下颚,僵硬地勾唇笑了下道,“这里沾到了木屑。”

        “哦。”仇南风笑了一声,指了指她还捏着自己下颚的手,说:“我看你是故意想调戏我?”

        凌素甩了他一个眼神,懒得理睬,用着拐杖试着走了几步。

        “你要是看上我的美色,你大可直说,何必拐弯抹角。”仇南风跟在她的身后,笑意明显,“我大方得很,你想摸就摸。”

        “……滚。”

        凌素觉得,在把他杀掉之前,得先把他毒哑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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