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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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拧了钥匙进门,徐歌被一股饭菜香扑了个满怀。客厅里的灯亮着,还有滋啦滋啦的炒菜声从厨房里传出来。
徐歌心里沉了沉。
按说周五傍晚的这个时间正是客流高峰期,徐妈妈每次都要忙到九点多才回得来,今天竟然在家给他做饭。
“妈。”
徐妈妈没看他,把最后一盘菜在桌上摆好,简单说了句:“吃吧。”
身为一个北方女性,徐妈妈长得过分小家碧玉了些,年轻的时候人人都说这丫头像个南方人,还是江南水乡里养出来的那种,又白又嫩又水灵,像是根小水葱。
在那个年岁,小巧精致的五官和骨架是让别的女孩子都羡慕的优点,也让当年的著名“厂草”徐爸爸一见倾心。而到了现在的年纪,到了现在的这种家境下,这优点就成了一个劣势。用徐歌奶奶的话说,“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干什么活儿都像要散架了似的。
妈妈太瘦了。徐歌一直就有这个印象。刚结婚的时候她戴过一个玉镯,经年累月之后,玉镯逐渐成了个腕子上的呼啦圈,妈妈就不再戴了。每次冷饮店忙起来,徐歌总能看到妈妈瘦小的胳膊去撑起一个很重的冰柜门,要不就是搬起一个个很重的箱子,总担心哪天那两条细细的胳膊会折掉。可是它们从来没折过,还撑起了家里的这片天。
自从下岗以来,经营这个冷饮店五年多了,徐妈妈一直把生意做得妥妥当当,平平稳稳。关于这个家里里外外的事情,她都不让儿子帮忙,不让儿子操心,对于徐歌她只有一个要求:好好学习,考b大。
桌上摆着两菜一汤,都是徐歌爱吃的。他拿起勺子给老妈盛了一碗汤,汤匙碰碗的声音很清脆,在异常安静的气氛里甚至有些刺耳。
“我想过了。”徐妈妈没有喝汤的意思,慢悠悠地说,“跟你们老师聊完,我想了很多,是我没有看好你,我不能让我儿子刚上高中就走弯路,我想以后就早点关店,回来陪你,少赚钱就少赚钱吧,我再想办法,大不了砸锅卖铁。”
徐歌的心又沉了沉。
罗放没有看错,他就是害怕请家长,最害怕的就是妈妈这种语气,最怕的就是跟妈妈起争执。
有时候他会听到别人家妈妈跟儿子吵架,什么“你这个小兔崽子!”“你说还敢不敢了!”“知道错了没有!”之类的喊声从窗户里飘出来,他甚至有点羡慕。反正妈妈人身攻击完了,儿子再顶几句嘴,两个人吵个痛快之后,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可他的妈妈,从来不攻击他,而是攻击自己。
徐歌第一次意识到这一点,是有一次小学跟人打架,那次也是叫了家长,回来之后妈妈坐在沙发里,让他站在旁边。徐歌已经做好了挨揍的准备,黑溜溜的眼睛正打量着屋里有什么能用来打屁股的凶器,猜测着老妈会选哪一种,结果老妈拉过他的左手,摸着儿子残缺的指头,忽然就哭了起来。
她说:“我知道你为什么打架。”
她说:“同学欺负你,都是我没本事。”
之后好几天,徐歌都能看到老妈晚上不睡觉,偷偷抹眼泪。他还发现那几天老妈工作格外拼命,对他也格外照顾。他一边有点高兴没被惩罚,一边却有点惶恐。他很想告诉老妈我跟那人打架是因为我弄坏了他的电子宠物,不是你想的那样,可是他压根不敢再提那件事了,总觉得妈妈那根脆弱的神经危如累卵,就算他喘气喘错了方向都会给碰碎掉。
今天这事跟小学那会儿不一样,妈妈也不再像年轻时候那么脆弱,可是她跟儿子相处的方式还是没怎么变。
每次徐歌犯错误的时候,她永远都会先自我反省,就像现在这样。
在徐歌听来,她说“大不了砸锅卖铁”的时候,就像在说“大不了我去卖血”,“大不了我去死”。而把这个如此弱小又伟大的母亲逼到这个份儿上的,是她的宝贝儿子。
内疚感像是一条带着刺的藤蔓,经年累月地在徐歌身上收紧。
饭菜闻着很香,可他一点胃口都没有。那种无处可逃的憋闷又席卷上来,让他有种想要掀翻餐桌的冲动,可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地把汤碗又向妈妈手边推了推。
“妈,是我错了。”
这顿饭吃得很艰难,徐歌说了很多,劝了很久,才终于把这件事的罪责从妈妈身上转移到自己身上,并且不断向她保证“不会再犯”,“什么都不会耽误我考b大”。
最后妈妈好歹是放下心来,答应明天还是去冷饮店正常营业,末了又语重心长地叮嘱了一句:“你可千万不能走歪路,妈承受不起”。
收拾完碗筷之后,徐歌回到屋里继续学习。这种相处模式他早就习以为常,没有什么多余的烦躁不安,也没有胡思乱想。就像有些家的环境就是脏乱差,你不断地要收拾垃圾一样,在他家,他要做的不过是要收拾整理妈妈的情绪。这对于徐歌来说没什么,只要多点耐心就行。
快到十点的时候,徐歌伸了个懒腰,终于感觉到有点累了,正想收书本,忽然看到了被放在角落里的物理书。他拿过书,用拇指压着边缘,哗啦啦地翻了一遍。
徐学霸摔车的小动画再次展现在眼前。
徐歌又把藏在书包深处的那本小说拿了出来,翻了几页。忽然笑了。
他想着这本书不能再留,家里有老妈,学校有老师同学,留下去后患无穷。然后就忽然想起罗放说的那句——“藏是藏不住的,嚼了最保险”,脑补了一下罗放吃掉这本书的画面,于是就笑了。
正神游着,忽然手机一震。徐歌拿了过来,是一条短信,发件人名显示:罗放。
那个瞬间,徐歌心跳漏了一拍,然后才想起来他并没有存过罗放的电话——准确地说,并没有存过真正的罗放的电话。
“罗放”问:徐老师,后天我们在哪儿上课?
徐歌回复:来我家吧。
他思索了片刻,补了一句:让罗放来上课。
“罗放”:啊?老师你什么意思?
徐歌:你们都知道什么意思。让他来,否则我告诉他家长。
“靠!靠靠靠靠靠!徐歌这个死变态!!!”
“哎你悠着点儿,别把我手机砸了。”
菜狗抢回手机,任凭罗放在一边暴走。
罗放挠完了头发挠完了墙,实在没什么可挠的之后,颓然躺在了床上。
那天罗爸爸大闹学校之后,罗放就宣布了要“离家出走”“跟他断绝关系”,起初罗妈妈还哭天抹泪的,一边痛骂罗爸爸一边试图挽回儿子,后来发现儿子出走的落脚地就是菜狗家,也就擦干眼泪继续修长城去了。
原本罗放也不想把事情搞得这么没面子,事情刚发生的那天,他把包袱都收拾好了,就想离开家,离开学校,到一个陌生的远方去闯荡江湖,再也不回来。可是人生就是欺负少年穷,罗放到了火车站,发现自己低估了近年来的经济发展形势,他那几张人民币连一张出省的车票都买不起,更不用说解决之后的食宿问题。
罗少年脑补了一下自己风餐露宿睡在天桥下的画面,觉得跟他帅气风流的形象太过不符,最终退而求其次把自己放逐到了菜狗家。
罗放这位少年大概是个永动机,永远死不了,永远能折腾,而且正能量负能量都能当燃料给你烧干净。刚来菜狗家的那天,他还是浑身戾气,恨不得卧薪尝胆之后去跟老爸同归于尽,刚住了三天就逐渐恢复了没皮没脸的本色,已经可以帮菜狗妈干活,跟菜狗扯皮了。
菜狗会想起来发那条短信就是因为他们扯着扯着扯到了徐歌身上。
罗放把这次家长会面的来龙去脉讲给菜狗听,于是关于徐歌的一切也就拔出萝卜带出泥地都交代了。
菜狗听完这段短暂的恩怨情仇史,倒是没怎么诧异,就是对于罗放动辄就骂的“变态学霸”几个字表示了反驳。
“他人挺好的。”
“纳尼?我说你才认识他几天啊,你们总共也就……”罗放掐指头算了算,“也就上了两节课,加一起不到四个小时,他怎么就挺好了?”
菜狗眼珠向上,一边思考一边说:“呃……认真、聪明、有耐心、不说废话,还挺帅的。”
罗放从瘫姿里扑棱一下立了起来,直接忽略了前面所有形容词。“菜狗同学,你到底是不是个男人?”
菜狗说:“没记错应该是。”
“那你知道一个男人最重要的素质是什么吗?要有胜负欲啊!永远不可以说另外一个男人帅,说了就是输了!”
菜狗皱了皱脸,并不太理解这个逻辑。
罗放又扑棱了一下,“那你说他帅还是我帅?”
菜狗再次抬起眼珠想了想。“他吧。”
“靠!”
罗放自闭了,在菜狗身上使了一套降龙十八掌,然后继续瘫回去玩手机,玩了半天还不忘这茬,憋出一句:“我就剩颜值能跟他拼一拼了,不能输。”
“其实你也不用自卑,你俩是不同类型。”
“谁他妈自卑了?他那模样给我我还不要呢,白得跟大姑娘似的。”
菜狗这两周凭实力把罗放卡丁车的排位从某服第三玩到了三十三,此刻仍在孜孜不倦地继续下拉。他扭头问了句:“那你们现在算是讲和了吧?”
“算是吧。反正我帮他兜住了小黄图,他也答应说不举报我找你顶包上课的事儿。”
这个话题刚结束没有十分钟,菜狗就和徐歌发生了上述的短信对话,收获了徐老师定向攻击的人身威胁。
罗放瘫在床上,激烈地怀疑人生,觉得自己脑门上一定被命运刻上了四个大字:遇人不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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