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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我们啊


2017年4月■日仙台郊外

        夜樱开在窗外,橘色的灯火映着葱茏的花团,斑驳的影子落在布满青苔的墙角。

        学习会是一年一度例行的三天两夜的校外课外辅导,由学生自由报名,相比于在校内,在校外的学习会氛围更加轻松愉快。

        学生们被分成各个班级,每个班级又分成几个小组,在学习会这三天两夜合宿,上,吃饭,睡觉。

        杉泽高中今年的学习会开在仙台的郊区。

        ……

        大学毕业之后,弥生月就跑回仙台的母校当老师。

        对于弥生月大学毕业就跑回仙台当老师这件事情,爷爷不是很开心。

        爷爷是个自尊心强烈又好强的小老头,对于弥生月跑回仙台当老师这件事情他总是觉得是因为自己。

        嘴硬心软的小老头认为,弥生月也好,悠仁也好,他们都应该规划好自己的人生,并为之努力。即使弥生月和悠仁年纪尚轻,但是他们都有美好的未来和前途,他充其量是个一只脚踩进棺材的老不死罢了。

        弥生月和悠仁还年轻,有的是时间和青春,他们都很强,应该去做有意义的事情,去帮助更多的人,而不是天天围着他一个没用的老头子身边打转。

        说这话的时候,爷爷还在住院,前些日子天气频繁变化,不慎染上了流行性感冒,三更半夜发起烧来还死活不愿意去医院。

        对于爷爷生病死活不愿意去医院这种事情,弥生月和悠仁处理起来有经验,姐弟两个人一个扛着人夺门而出,另一个准备资料紧跟其后,两个人在爷爷咆哮着的‘你们两个不肖子孙,我不要去医院’中,一路朝医院狂奔。

        “弥生月,你是个好孩子,你和悠仁都很强大,不应该把时间花在我这个老头子身上。”爷爷穿着病号服,坐在床头。

        最近是樱花盛开的花期,沉甸甸的花朵压弯了枝头,娇嫩的花瓣上托着小巧精致的露珠,露珠上阳光闪烁。

        爷爷没看弥生月,他在侧着脑袋,在看窗外开得烂漫的樱花。

        漂亮的樱花,开得热烈朝气,就像是正值青春年华的女孩,就像弥生月。

        弥生月才二十四岁,虽然脑子时好时坏,但是她本身是个优秀的孩子,长相昳丽,是很多男孩子喜欢的类型,这个年纪应该去谈恋爱,打拼事业,而不是在一个老头旁边鞍前马后。

        爷爷动了动嘴巴,想要说什么,但是又闭上了,他知道弥生月和悠仁都不希望他这么说话。

        弥生月在给爷爷削苹果,水果刀的刀锋贴着苹果,大拇指贴在刀身上,鲜艳的果皮随着旋转的果皮,一圈一圈地掉落。

        弥生月垂下眼睫,在眼底打下浅浅的剪影。

        “爷爷,我想当老师。”弥生月一圈圈地旋着苹果,“很多事情我还搞不明白。”

        “我选择当老师,是因为我觉得我想要的答案,在我的学生们身上可以找到。”弥生月把苹果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放在洗好的白瓷盘子里。

        “以前有人说我迟早连人都会做不成。”弥生月把牙签插||在苹果块上,“所以我现在在跟我的学生们学怎么做人。”

        “有人教过我怎么做人了。”弥生月把盘子放到爷爷手边的床头柜上,“但是我还没有完全学会,她们就离开我了。”

        “所以我到现在也只是学了个四不像。”弥生月轻轻说,“所以,爷爷,让我当老师吧,虽然我不是个合格的老师。”

        爷爷交叠放在被褥上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紧了。

        第一次见面开始,爷爷就知道,弥生月是个异于常人的小红毛,有哪个正常人会在他一个不注意就把四个凶神恶煞的恶霸打成重伤送进局子里的?她很强,她和他的孙子一样,注定是不会是碌碌庸庸的普通人。

        三年之后,这个小红毛因为母亲的去世被拜托到了虎杖家,相处的时间久了,他发现,弥生月的三观是扭曲的,起初的她或许就像是一张白纸。

        人的三观会随着生理成长一起成长,但是弥生月的三观却在某一段时间被滞留在了那个最空白的时期,宛若被关在笼子里的鸟雀,日复一日的仰望天空,却不知道天空到底有多高、多远,她的世界被滞留在了笼子里,视线和三观也被一同滞留住了,这样的情况直到有人把零零碎碎的世界带进了她的世界才结束。

        关在笼子里的成长过程是不正确的,有人在后面把它强行矫正过来的后果就是让她的三观变得扭曲,何况矫正得并不完全,缺少的东西没有被补足,弥生月迷迷糊糊意识到自己缺了什么东西,本能地想要去补全它。

        晴和,你的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孩子为什么会……

        爷爷叹了一口气,攥着被子的手松开了,被子上留下一道道皱巴巴的痕迹。

        爷爷朝弥生月挥了挥手,弥生月乖乖听话跑过去。

        鬓髪皆白的老人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头鲜艳的红头发,“学不会也不要紧。”

        “你只要好好地度过一生就好了。”爷爷说,“做你想要做的事情。”

        不要像他一样,在岁月之中苍老,碌碌无为地迎来终点。

        “但是你也不能老是围着我一个老头子转悠,悠仁也是。”爷爷的脸下一刻就板起来了,超大声地呵斥,“你们学校不是要进行课外辅导吗?你是老师吧?既然是老师就要带学生,不准拒绝!给我去带学生!”

        于是弥生月在当天被爷爷轰出了医院,在爷爷隔三差五的耳提面命下,服从学校分配到仙台郊外的学习会辅导班带学生。

        ……

        夜半时分的是猫头鹰活跃的时间,冬天过去之后气温回暖,喜欢在夜晚活动的猫头鹰的活动也越发的频繁。

        耳畔是是树叶摩挲的沙沙声,猫头鹰的啼鸣在夜幕笼罩的黑夜里回荡。

        弥生月拿着手电筒,被聚成一束的光芒掠过墨色的草丛,脚底是被春雨濡湿的泥土和落叶,鼻腔里是沾着雨水气息的花香和土腥味。

        今天晚上轮到弥生月值夜,这里是仙台的郊外,虽然说没有什么大型食肉动物,可是春天的天气回暖,冬眠的蛇已经从窝里醒过来了,除去蛇之外,很多东西都能造成安全问题。

        这个年纪的高中生的探索欲和行动欲都很高涨,喜欢在乌漆嘛黑的晚上跑去试胆探险,即使老师再三说明要注意安全注意安全和注意安全,但是热血上头什么都扔到脑子里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去了。

        昨晚上值班的三岛老师就逮住了一帮想要去废弃校舍试胆的小王八蛋们,被逮住的学生很正常地被罚了当天的值日和二千五百字检讨。

        合宿的第一天,老师就再三叮嘱过,后面的废弃校舍不能去,那是间很老的校舍了,因为时间太久已经成了危楼,很多设施都老化掉了,一个搞不好就会造成房屋局部倒塌,届时就不是一般的倒霉了,而是要出人命了。

        去年的六月份,其他学校在这里举行一年一度的学习会,几个学生偷偷去了那间废弃校舍,最后出来的只有一个人,而那个人现在还躺在医院里,主治医师说,他是受到了过度的惊吓才会变成这样的,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让他陷入了深度昏迷。

        弥生月特地在老旧的校舍周围转了几圈,灯光扫过铁丝网,掠过黄色的警告牌,确认这里没有学生。

        设施老旧的危楼里的危险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那座校舍已经变成了诅咒盘踞的巢穴。

        弥生月的耳朵动了动,鞋底才过枯落在地的枝叶的咔嚓声,摩擦地面的沙沙声,风里的猫头鹰的啼鸣声,男男女女的交谈声。

        ——又有不听话的学生了。

        弥生月迈开脚步,大步走向声音的源头,抬起手电,手电的光束直接打在几个孩子之中的一个男生脸上。

        “动静太大啦。”弥生月说,“大半夜不睡觉的小伙子、小姑娘们。”

        “明明弥生月老师比我们大不了多少!”被光束怼脸的男生一点都没有做贼的心虚,超大声地囔囔,“啊啊啊,为什么您会发现我们啦!明明已经很小心了!”

        “脚步声太大了,坂井同学。”弥生月超级严肃地回答问题。

        “都怪你啦,坂井!”女孩子一巴掌拍在坂井的肩膀上,‘啪’的一声格外响亮。

        “好痛!”叫坂井的男孩揉着肩膀。

        “大晚上的不怕有鬼吗?三枝同学。”弥生月龇起牙齿,做出一个超级凶巴巴的表情。

        叫三枝的女孩子吐了吐舌头,一点害怕的意思都没有,“弥生月老师的脸做这个表情一点都不可怕啦!而且鬼什么的,是骗人的吧?”

        几个孩子恰好都是弥生月带的班,比起学校里的其他老师,弥生月的年纪更轻,昳丽年轻的脸庞,琥珀色的眼睛笑起来的时候熠熠生辉,像是猫儿一样。

        和大多数总是喜欢保持严肃态度的老师不一样,弥生月像是处于青春期的少女,活跃起来的时候像只活力十足的猫儿,配上她那张介乎于少女和成年女性的脸倒是一点违和感都没有。

        相处久了,学生们都会发现这位发色奇特、长相养眼的红毛老师满脑子清奇的脑回路,偶尔做出来的事情连这个年纪喜欢搞事的男生都会瞠目结舌,满肚子的槽想要吐的时候嫌弃自己只长了一张嘴。

        弥生月是学校里长相最漂亮、发色最惹眼的老师,满脑子奇奇怪怪的想法。

        漂亮又年轻的红毛老师在学生之中意外地很受欢迎。

        “天色不早啦,熬夜是女孩子美貌的大忌。”弥生月晃了晃手电筒,“要去试胆的话,回去换个地方吧,此路不通。”

        坂井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可是我们计划了好久耶。”

        “可是我在这里值班耶。”弥生月说着突然画风一转,“想要过去也不是不行。”

        坂井的眼睛亮了起来,“呐呐,是有什么条件吗?快说吧!”

        弥生月把手电往自己的咯吱窝一夹,撸起袖子,露出白皙的胳膊肘子,“掰手腕能赢我的话就能过去。”

        “……”

        “……”

        “……”

        做不到做不到,这可是能徒手把铅球直线扔出操场的红毛老师啦!

        “那就不行了。”弥生月遗憾地说,“大boss前的小boss都没用打趴下的话,后面的大boss就更没戏了呀。”

        “老师才是真正的大boss吧!”坂井同学哭丧着一张脸。

        “好了。”弥生月叉腰,“到此为止,小伙子们,小姑娘们,起驾回宿舍睡觉,检讨和值日我就不罚你们做啦!”

        几个学生被弥生月统统赶回教室睡觉之后,弥生月又拿着手电筒,在四周转悠了一阵子,路上一个不注意和树头上的猫头鹰对上了眼,偶遇了一只龇牙咧嘴的小野猫,除了几个不听话的学生,前半夜没有其他的突发情况。

        弥生月打算熄灭手电筒,回去睡觉了。

        四月份仙台的樱花盛开,扑簌簌的下落之时,如雨如雪,天幕镶嵌的圆月清冷圆润,月光在投落的树影婆娑。

        天空募地投落下一道巨大的阴影,空气突然变得粘稠,阴冷的气息从天空之中掠过。

        那是一只巨大的鸟,嘴部长长,拖着鼓鼓的喉囊,像是一只鹈鹕,伸展开来巨大的羽翼划过清冷的圆月,掠过天空之时,在地上投下巨大的影子。

        那是一只咒灵。

        弥生月顿了顿。

        咒灵停在了废弃的校舍天台,打开了巨大的嘴巴,嘴巴里跳出来两个女孩子,一个黑色短发,一个白金色头发。

        弥生月关上了手电,把手电筒塞到了衣兜里,打算离开。

        那两个女孩子不是普通人,五条悟和夏油杰曾经告诉过她,会咒术的人分为两种,一种是咒术师,另一种是诅咒师。

        两者都是使用咒术的人,但是有根本区别,真要区分的话,诅咒师都是会肆无忌惮使用诅咒来咒杀普通人的恶人,而咒术师则是祓除咒灵保护弱者,维持普通社会秩序的人。

        夏油杰这么告诉她。

        而五条悟当时像猫饼一样缩在被炉里,抱着弥生月的柴犬抱枕,原本鼓鼓的柴犬抱枕被他压得扁扁的,一手支着下巴。

        “这是杰的正论啦。”五条悟托着下巴,撇撇嘴,“老子最讨厌正论了。”

        结果这俩人吵起来了,差点把她家的被炉掀了,最后被她一人塞了一嘴巴的橘子才消停。

        那年冬天的庭院寂静寥落,世界都是白色的,清冷得宛若天宫的琼楼玉宇。

        弥生月暂时不知道那两个孩子是诅咒师还是咒术师,两个孩子的年纪和她的学生们相仿。

        弥生月的五感发达,即使隔着老远的距离,零碎的话语也随风进入她的耳朵里,零碎的话,零碎的词语,大约是‘夏油大人’、‘猴子’一类的词汇。

        夏油这个姓氏,弥生月认识的人里只有夏油杰一个人用着。

        往事像是突然涌出来的泉水,却已经白驹过隙,永远地被留在了过去。

        她已经很久没见过那两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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