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四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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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方展年不这样看,觉得他一定是想女人想疯了,舒过脸问:“分开几天你就闹这样?你俩有过?”
顾井仪知道他问什么,马上不耐烦:“gfy”
“啥?”
陈幕升接话:“他骂你呢——gofuckyourself!”
“操。”方展年笑起来:“得得得,不问了不问了!”手机响起来,接一通电话,说:“等下老刘和夏痣要来。”
顾井仪说着就站起来,“那我先走了。”
“嘿?你走什么?”方展年拦住顾井仪,“人和老刘好上了,你怕颂祺不高兴啊。”
什么跟什么。他心里发烦,“我是真的想回去,回头再联系。”三脚两步出了酒吧。
不必说,他脑子里还是那一通电话。其实有什么关系,以前不也一样联系不上她。再说,何嘉比他受用。他在这里想东想西,也许就是纯粹被拉黑了。
他回到家,往床上一倒,一翻身睡了。
他决心再不想任何跟颂祺有关的事,但不行,爷爷不停地要他留京,他不作表示,老头子便阻挠奶奶回珞城。一个人在珞城孤孤单单有什么好?一个老太太非这么折腾!现在折腾的孙子两头跑,过几年一病,于是遭罪的又是儿子跟媳妇!
而奶奶抵紧了嘴唇,无论如何她恨他。家族的事业都被他算计了!再说,他犯尽坏事,吃糖又多,头发都花白了,先死的人只能是他!
醒醒吧!不是我也会是别人,启家这种破落户……
他们不停地通电话,不停地吵嘴,又不觌面,总要顾井仪传话。他不耐烦了,靠在沙发上喝干一桶可乐,去上洗手间,裤子还没解开,电话又来了。
一来二去,他懒得再折腾,索性又画起那幅画。毫不费力。像酒酒本能地讨火鸡腿吃。
彭川几乎天天挂在游戏上,问也是游戏。只一次讲了:放假没几天,何嘉一家就去海南岛度假了。
那天是除夕,顾爸爸顾妈妈下午下的飞机,全家在酒店聚餐。
对话停在这句,顾井仪从坐席间抬头,白桌巾也茫然不已的样子。奶奶居左首,爷爷居右首,他居中间。声音闪烁之际听顾爸爸说着一句什么,原来是要他替爷爷奶奶点菜单。
他熟流地背了一套,菜名混在一起点的。菜端上来,又到了每年最烦费的时候。一个让他吃这个,一个偏要他吃那个,还都不约而同染头黑发。真是醉了。吃糖就是糖尿病。食酸辣呛口,不必说,食道癌!他不应该穿这样少,会像某人一样早早用起拐杖的,爷爷极口说手杖是一种身份象征,这可是他在伦敦克里斯蒂拍卖行……而老太太问起孙子有没有穿秋裤。
于是爷爷话锋一转,又提起井仪回附中上学的事了。顾爸爸撂开酒杯,“嗐,有什么关系,他学什么不是一学就会!在这里反而被那些狐朋狗友教坏了。妈不也很乐意吗?”
老爷子咚咚咚把拐杖在地上直敲,数落了他一顿。又不能得罪老太太,于是顾爸爸转口说:“那还是问问井仪的意见,半大小伙子了,能自己做决定了。”
手机滑进口袋,顾井仪不假思索:“我回珞城。”
老爷子又敲起拐杖了:“珞城有什么好!”
老太太挑眉:“珞城风水养人,不像京都,天天都是雾霾!”
他们又吵起嘴来了,吵到口干,低头喝汤。放下汤匙,你怪我,我怪你,听不清对方说什么,可是谁也不肯先停。
顾爸爸劝他们消停,于是他们一齐朝他进攻——他不应该吃这么多!教育问题上他太惫懒,会毁掉下一代。为什么不管应不应酬他总喝酒?天天跟车库里那些车待一起,时间比跟任何人都长!
现在轮到顾妈妈笑了。他是难得吃味。他教育儿子,无畏起来比谁都无畏,又苛起来比谁都苛——他早先怀疑儿子有反社会的潜质。更因为之前的事,不必说,都是被那些狐朋狗友败坏的,是时候受一种新环境的磨砺了。最初,他想把他丢到庄园,种一个月土豆。老爷子一听,拐杖都捣烂了,折中了,这才送到珞城。
直至宴席结束,顾爸爸也还在挨批斗。脸凝着盘子,像青柠拧出汁。
出酒店,顾井仪也不上车,一个人就朝门口的方向走。顾妈妈喊他,他没听见似的。
“这小子想什么呢?叫这么多次也听不见。”
顾爸爸听到这一句,嗤:“能想什么?想女人呢!”抬脚走了。
她露出惊乍的红灯的表情。他从哪儿冒出来的?
顾井仪回家就联系何嘉,何嘉也不明晰,只说应该不是拉黑,大概率被没收手机了。她也联系不上她。语气不容乐观。
也劝顾井仪不要联系颂祺,这会给她惹麻烦。
什么麻烦?
“她妈知道你们两个人的事了。明白吗?甚至连我——她妈妈觉得这次她考试失利是受我的影响。”
“那怎么办?”
“只能等开学。”
他骂了一句,很快反应过来:“所以她因为这个跟我分手?因为害怕她妈妈?”
何嘉说真的不知道。
挂掉电话。顾井仪坐在床上,凝神许久,抬起脸,正平视那幅画,画是已经画完了。但好像又没完。
这时,窗外竟有人放烟花——今年不禁吗?已经十二点了。爆竹声和电视机里节庆的喜乐声打成一片。手机营营振动,全部是新年祝福,可没有一个是她。
他丢开手机,向后一倒,沉重的思绪压在身上,透不过气。马上坐起来,此刻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或者,预感?今天一定要联系上她。
他用群发的口吻编辑一条信息,真看见,会不会觉得他存心刺激她?不管了,发都已经发了。
从现在开始,他揣着手机,在屋子里穿梭,又仿佛做贼的人是他。外面闹得真响。他不知道这其实才过几秒钟,所以手机提示音响起的一瞬,他的心情和窗外的烟花是一样的。
颂祺的回复只有寥寥六个字:“谢谢,新年快乐。”
烟花还在响。透过阳台的玻璃,灿然大笑的烟花绽开在蓝丝绒质地的东方夜空上,显得尤其赤裸。那是一个在人间统计学全胜出的赢家的笑容。阳台没有开灯。亮开的一瞬,有无数灰影子扑扑落在阳台上,复苏一样,眨着眼睫。他高兴归高兴,但恍惚以为本该是花盆的位置摆着一双鞋。
颂祺丢开手机,由着光打探在额头上,探出一片淤青——前几天黄琴梦打她时不小心撞上去的。
她缩皱在床上,整个人像一团被揉烂的废纸。唯一的感觉就是冷。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抹抹脸,眼泪湿爬过的位置凉凉的,早已经干了。
大概有十分钟。她窸窸窣窣爬下床,拉开阳台的门。空气新凉,人也变得清醒。觉得吵。不知道是电视机在播报跨年节庆或是小孩子喜乐的声音,像城市里有烟火摇荡。
事实上什么都没有。没有节日气氛。只她一人站这里哭。哭得肝肠寸断。脚踩在底部那一横划栏杆上,她很难过,觉得自己就要死了。被确诊重抑郁后,黄琴梦说她也要疯了,还动不动就要带她一起去死;摊上她,摊上高额的医药费,她是一点指望也没有了——究竟为什么我这样命苦!究竟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天知道她天天吃那些药会不会变成一个傻子?一个白痴?
她日日观察她的迹象,究竟是折磨自己还是折磨她?在黄琴梦,额头上的淤青看起来像霉斑一样,这么久还不见好;她终于恐怖起来,强塞颂祺进姥姥家。
其实还不是忌不详。
全身重量加持在铁栏杆上,被人阻拦一定就是这个力度。她当然记得。不久前才刚回掉顾井仪的信息。但这像每次拜神庙,手捧着香烟往前走,烟往后,只有飘得更远。
他不会出现了。分开也才半个月,她已经记不得他的声音,忘却他的形相。她和他再没有关系了。
她对折了腰身,挂在栏杆上,脸朝下,潜水一样深深地出气。马尾一舐一舐在风里,拂在脸上,异常轻柔,和风的声音一样。在召唤她。
她看到自己跳下去,就像一滴红墨水溅开在水面,朝着地心开花;可心里没有一点波澜,因为印象里已经发生太多次。
她自言自语:“反正也没人爱我。”一面抬脚,往栏杆外翻。但她忘记了这不是她和黄琴梦寓所的那栋楼。才往下一挫,就触到栏杆外的阶地。啊,除夕夜死在别人家,这太晦气了。
她渴望有什么灾难发生,比如一阵强风把她泼下去,或者脚滑。或者栏杆失修。随便什么。渴望骨头像桅杆那样断裂!也许明天走在路上就会有辆卡车冲过来把她撞死。谁知道呢。
但清醒地死在别人家,她做不到。也许她还是怕死。她呆坐在栏杆外那一块空地上,一面啃食自己的发梢,真写遗书就太像在演戏了。
这时楼下有人大呵危险,退回去。一面说用手电筒的强光来回鞭笞她。这太羞耻了。她挡住脸,快手快脚挣回栏杆,冲跌进卧室,栽进扶手椅里。脸色苍白,一整天没有说话。
但还是被家里人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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