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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二章


年级主任上前跟生物老师说几句什么,颊腮映着投影仪的光彩一鼓一鼓的,那就是谄媚的表情。第一次看这种表情还是在面向新校长的时候,何嘉说年级主任长得像个白痴,一露出这种表情,不得了——成为一个阴鸷的白痴。

        “介绍一位新同学。”生物老师说话了,后面几句颂祺没听见,不是音量小,而是根本没注意听。

        讲台上男生开口了:“我叫顾井仪,请多多关照。”最后一个字说完,年级主任马上朝座下一指,点住颂祺,除了周清就只有她身边有空位:“井仪就坐那里吧!”

        经过讲台的时候,投影仪的光打在男生身上。男生穿黑色,黑色宽松短袖,黑色运动裤,整个地流淌进黑色里,对照一截白腻的脖颈;越是黑,越有一种光明之意。

        女生们齐刷刷看过来。

        “这里有人?”顾井仪走近才发现。刚刚他一眼就认出颂祺,没想到这么巧。颂祺在走神,“啊?没关系,你先坐这儿吧,班主任会调的。”

        课堂恢复秩序,生物老师匀出十分钟时间预习。颂祺把书推到中间,换了一根笔芯,不自觉把那装笔芯的套子在手指上一匝一匝绕着转,每绕一圈,塑料袋嚓嚓地响。

        顾井仪用铅笔在那页书上题了自己的名字。颂祺看一眼就了然:井仪,出自《周礼·地官·保氏》,贾公彦疏:“井仪者,四矢贯侯,如井之容仪也。”很快也提了自己的名字上去。

        两人并没有提及之前在电梯里遇见的事。因为一下课便有女生过来搭讪,江沐就是其中之一。颂祺也没听清他们说了些什么,只盯着草稿纸发呆。江沐越是叽叽喳喳,她心越烦。终于还是到放学。颂祺抛下书包离开座位,江沐马上叫喊她:“颂祺你要上哪儿?不是说好等我的吗?”

        颂祺说去上洗手间,江沐说那一起吧。

        请假要和家长疏通,又不能中途逃课。唯一的可能是放学后找机会溜,江沐又紧跟着她不放,跑也不是不行,可跑又有什么用?阿飞在一中穿梭自如,不定就在哪儿给她叉住了——为什么中午她就不能应付他几句?

        算了。还是等江沐离开再说,周清不是在吗?也许她能跟周清一起回女生宿舍,大不了躲一晚上不出来。

        走进教室,周清果然还在。不仅周清,顾井仪也在。一乘江沐离开颂祺便找上周清:“周清,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女生宿舍吗?”

        “不可以。”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周清常居班级第一,脾气古怪,长得歪歪扁扁。何嘉说她像盐腌青蛙。

        “那好吧。”颂祺也没料想周清会拒绝自己。回到座位,顾井仪还在那儿画画,画的都是同一个侧面。颂祺见他专注,也没打扰他。其实她完全可以出于礼貌邀他一起回去,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开不了口。她完全没想到顾井仪在这里闲坐其实是想和她搭两句天。他对她总有点好奇。

        颂祺溜出教室,还没到女生宿舍,左右忽然蹿出两个人,夹峙她就走。她跑起来,可没跑几步就被阿飞截住了。

        “你干嘛一见我就躲呢。”阿飞上扬了嘴角,走近一步说:“我是真心想认识你。”

        他的话她当然不信。阿飞看看天,说:“今儿我就突发奇想,打定了主意要请你吃饭,赏脸不?”

        “江沐不是你女朋友吗?”颂祺问。

        阿飞鄙夷地笑了一声:“她?前女友。打什么岔,考虑好没有?要不要跟我去吃饭?”

        颂祺不说话。阿飞正欲再问,一个石子滚到他脚边,就听:

        “颂祺?”

        他们齐眼看过去。来人是顾井仪。他站在相当的距离之外,应该只是路过。

        颂祺求救:“拜托找一下安保,我不认识他们。”

        顾井仪只目光在几人身上切了几下,开口:“你们不是本校的学生吧,跑到本校闹事?”

        一个红头发开口了:“少多管闲事,找架打啊。”

        “该搞清楚的是你们。这儿离警卫室不远,很快就会来人的。”

        奇异的是阿飞没说一句话,只是觑眼打量顾井仪,半晌开口了:“顾井仪——我知道你。”混他们这个圈子,最知道什么人有用,什么人一定不能惹。

        顾井仪笑了:“那最好。放人吧。”

        可是红头发不满意,他坚起口吻说:“你走,她留下。”

        阿飞斜眼过来,抬手就在他头上凿了一下:“听不懂人话啊,我说走。”

        “啊?搞什么?”

        阿飞真的走。颂祺很疑惑,因为他不是怯场的人。

        红头发也愣了,眼见那几个人也走,叽咕一句,一个金蝉脱壳溜了。

        颂祺问顾井仪:“你认识阿飞?”

        顾井仪摇头,“不认识。但他这么给面子,也许是想交朋友?”

        “谢谢,今天你帮了我两次。”

        他说没关系,“电梯门口那个就是他?”

        “嗯。”

        “你有同行的朋友吗?一个人回去有没有问题?”

        颂祺摇头,不能确定回答的是哪一个。顾井仪说:“要是回江苑的话,我和你顺路。”

        回家路上没有话。顾井仪光是讲电话就讲了十分钟。那口吻——大概他在珞城有很吃得开的朋友,也许还认识阿飞?

        讲完电话,颂祺开口了:“你是京都来的?”

        他点头,问:“你怎么知道我从京都来的?”

        “江阿姨说的。”

        “江阿姨是谁?”

        “就是你奶奶的邻居。十六楼的。”

        “你不是说——”

        “我在江家寄住,住十六楼。”

        “你平时都步行?”

        她这才发现把自行车落在地下室的车棚里了,这个时间应该进不去了——也同时想到,自己不能跟一个异性同行回家,不然被江美茹看见,又会放什么话出来?

        于是她恍然大悟,借口要推自行车,径去地下室了。顾井仪也没多问。

        翌日步行上学,一进教室何嘉就迎上来:“这什么情况?为什么我的桌子上撂了别人的书包?”

        颂祺发现顾井仪不在,说:“昨天你没来,所以教导主任就把你的座位——”

        “那我去哪儿啊。”何嘉斜眼周清,鼻子眼儿里哼了一声:“我才不要跟青蛙一桌呢。”

        “那你和我一桌?”后桌的彭川发问。何嘉斜掠彭川一眼,“哥,你那是单人桌,逗我呢?”

        “教休室全是废旧的桌椅板凳,搬一张拼一下不就完了?”

        “一张桌子扛到五楼?我咋不闯火车炸桥梁呢!”

        “那你和周清坐一桌吧。”

        “就那也不能让我一个人去。”何嘉把脸一摔,“我就等着颂祺的同桌过来,我就要使唤他给我搬桌子去,谁让他把我座位抢了。”

        “不然我跟你去吧。”颂祺提议。

        “不要。”何嘉就抱定宗旨等顾井仪来。

        早课铃响顾井仪才踏进教室。和何嘉打照面,顾井仪先开口了:“你原来在这儿坐呢吧。抱歉,占了你的座位。”

        气归气,可是看看这张脸!何嘉忽然柔声:“诶呀,没关系没关系!”

        颂祺哧地笑了。彭川扬声说:“她等着使唤你给她搬桌子呢。”

        顾井仪倒很爽利:“在哪儿搬?”

        何嘉赶紧说:“我开玩笑的!没有的事,没有的事。”斜彭川一眼,“愣着干什么?跟我搬桌子去!”几下把彭川撮弄走了。

        一下课,趁顾井仪不在,何嘉马上戳颂祺:“你同桌也太帅了吧!怎么感谢我?”

        颂祺挑挑眉,“谢你什么?”

        何嘉就叹气,一面摇头:“算了,一个没有七情六欲的书呆子,是不会懂得我这为娘的心的。”

        颂祺把昨天被阿飞拦截的事同何嘉讲了,何嘉一听,说:“江沐那个小贱货,我爸说她那种面相一看就活不长。”

        “什么面相?”

        “人中太短。”

        颂祺笑了:“给自己积点德吧,天天不是骂这个就是骂那个。”

        “火儿的。还不是学校里贱人太多。”何嘉伸手翻了翻颂祺手里的书,“张恨水?我前段时间买了本《霸王别姬》,也挺好看的。看完借你噢。”

        上课铃响,颂祺转回到座位上,想何嘉的话,想着想着思绪就飞了。顾井仪确实很好看,玉的莹白他有,松木林的挺拔他也有;漾深深的双眼皮,影沉沉的睫毛,鼻子忒孤高了些,却没有深沉气。许是还没经过人世的积淀,也许跟他那仰月形的唇有关,笑起来总是浅浅的,可以一把舀起来喝下去的样子。

        才想着他就回来了,和彭川一起回来的,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成了朋友。

        美术老师让他们鉴赏画作,没几个人听,都埋头写功课,扬声器的声音那么大,都盖不过座下一片刷刷的笔声。颂祺忽然觉得有什么盯着她看,一扭脸,眼神和顾井仪的撞在一起。

        “有事吗?”她问。近于僵硬的一句。

        他摇头。可还是坦直地望着她。是以异性的眼光吗?他自己也不知道,但应当是艺术的、鉴析的。也谈不上喜欢,仅是一个天真的孩子的视角,看见什么就想抓在手里。

        他索性把那侧写给她看,颂祺没看懂:“怎么了?”

        “没事。”右食指在纸上重新勾勒一个轮廓出来。

        颂祺问:“你是美术生?”

        “不是。”他没往下说,她也没往下问。

        讲台上投影仪闪了闪,顾井仪抬眼看,那是一幅萧伯纳的作品,他不假思索:“看那道光。”

        那光没有颜色,非要说有的话,带点灰白。颂祺说:“是维多利亚女王时代的英国。

        “嗯?你学过美术?”他好奇。

        “小时候学过一点。但美术史是习从书本的,后世西洋总采用埃及的一点灰,希腊的一点白。希腊的白色是无色,亦是光的颜色。”

        “埃及从前是蓝灰色。”顾井仪说。他最开始学美术因为对颜色感兴趣。

        颂祺说:“我觉得埃及的蓝灰色跟奴隶社会有关。”

        他笑:“我也这么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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