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父母爱情

如果让任何一个人来看，许知月都是被娇养着长大的。而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在许知月的父亲许志勇得癌症之前，许知月是最幸福的孩子。父亲是大学法律专业教授，母亲秦越是歌唱家，一家人生活幸福美满。许知月聪明灵动，邻里无不喜欢这个可爱的小公主。

        许知月十六岁时，变故徒生。

        梦里的她又回到了那段时间，生活蒙上了一层阴翳，灰色的。放在梦里就是泥土和沙尘。

        父亲查出了癌症。肺癌晚期。

        父亲的面庞从严肃但和蔼变得消瘦，眉间染上了死气。他一米八几的大个窝在一张白色的病床上，团成一团，像回到了孩提时代，那么那么小。

        母女俩在病床前照顾许志勇。

        父亲听到母亲要买房子，坚决不同意，他那么爱他的妻女，断不能让她们因为自己失去所有。可秦越对自己丈夫的爱和许知月对自己父亲的爱同样深沉，即使许志勇大发脾气，一条心的母女俩也没有放弃。

        卖房治病。

        两人奋斗了半辈子的家就这么没了。

        明艳温柔的母亲不再明艳，脊背有些佝偻。她牵着许知月的手，看着家具从房子里搬出来，眼里泛着点点泪光。但不是心疼房子，是担心自己的丈夫。她拉着她回去，每一步都走的那么坚定。

        家从市中心搬到了租金便宜的城乡结合部。

        父亲还是一天天消瘦。咳嗽起来整个人都快散架了，血就喷溅在手帕上。许知月看不见，但可以想象到血液喷溅的痕迹。像一张网把她围起来，勒得许知月脖子生疼，喉咙里全是血腥味。

        一阵狂风吹来，许知月知道父亲要去世了。

        场景蓦然转换。

        许知月在病房门口，看着母亲拉着父亲的手。短短一年，小有成就的歌唱家秦越白丝缕缕，面色苍白。她的心在悲鸣，哭泣爱情和爱人的离去。

        这一刻她不再是母亲和歌唱家，只是秦越。

        她拉着她的许志勇干瘦的手，看着他一如既往的温和包容的笑意，也笑了。笑得有些难看，引得爱人的些微不满，他抬手覆在他的女孩的脸颊边，说出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对她说的话。

        “哭起来就不好看了，别哭了，好吗？”

        而她笑着如同那时回道：“我管你觉得好不好看！”

        “对，你最漂亮了。我会让你笑一辈子的，越越，我保证。”他说着他们结婚时他的誓词，有些低落：“咳咳…我食言了。对不起，越越。”

        秦越摇了摇头：“你没有食言，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很快乐。”

        她眼角的细纹仿佛在回应她的话语，细细闪烁着光。窗外的夕阳铺洒进来，随后满天狂沙。

        许志勇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要把整个身体震碎，咳嗽间隙他努力地说着我爱你三个字，旁边的仪器发出嘟嘟的声音。

        “医生！医生！！！”

        狂风越吹越乱，席卷天地，形成了巨大的黑洞。许知月在其中渐渐窒息，她一会听见父亲嘱托自己照顾母亲，一会听见父亲叮咛母亲照顾好自己…随即砰的一声，她看见无数次母亲被撞飞的弧线，她眼睁睁看着伸出去的手却什么也抓不住，然后是那个撞死母亲的省长儿子慌忙逃窜的面孔……爸爸说过想让自己也学法律，她就努力去考证，但不行，她的恨藏不住，伪装也装不起来，她想杀了那个逍遥法外的罪犯，而不是用法律惩治他…她开始恶心恶心恶心，她好恨…

        ！！

        许知月从梦中惊醒，一阵反胃，她慌忙跑到厕所，吐了个昏天黑地。

        凌晨三点，再也睡不着了。

        呼。

        许知月闭上酸涩的眼睛。

        在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里，母亲奔波操劳，但许知月不能不去上学。那个发散着烂菜叶味道的小巷，对门就住着关白乐和关白凝。关白凝很好，温柔，悲悯，她当时二十五岁，照顾着她上高中的弟弟，然后又多加了许知月。她做的饭很好吃。许知月喜欢她煲的排骨汤。关白乐脾气不大好，但也把许知月当成妹妹。

        一年以后，姐弟俩要搬家，关白凝左劝右劝，没劝动许知月和他们一起走。

        后来姐弟俩的手机号不知怎么就不用了，许知月再没联系上他们。

        故人重遇，关白乐成了嫌疑人，而关白凝成了离去的人。

        许知月越想越烦躁，但知道自己需要见关白乐一面，不能这样坐以待毙了。

        她爬起来，找到一张新电话卡，登上网站后台去寻找关白乐的信息。

        她曾抱着随意态度浏览过的信息，像一根根锥子一样刺在她眼中。

        隔天，许知月再次在晚上踏进了红宝□□的大门。这次她的步履坚定，甚至还为此拒绝了张成的晚饭邀请。

        张成捏着眉心眉眼间有些郁气，这时贾汇的一通电话打进来：“师父，刚接到消息，关白乐今晚辞职了，今天最后一天上班。”

        张成立刻正色：“收到。你先盯着，我立刻过来。”

        许知月按照两人的约定，走进了二楼的安全通道里。

        不一会，门被推开了，关白乐看到许知月，放松了下来，虽带着笑意，却有些责怪：“月月，你怎么知道我在这的？什么都不说，也不怕我不来见你。”

        张扬的哥哥变了许多，有些立竿见影的憔悴了。

        “哥…你能不能告诉我，最近几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面对许知月的质问，关白乐摇了摇头：“别管了，月月，不是你该问的。也别再找我了。”

        “你想自己扛着是吧。”

        许知月罕见地有些怒意：“凝姐也是我姐！当初你们一声不吭和我断了联系，现在又要抛下我是吗？”

        关白乐笑着揉了揉许知月的脑袋，被许知月一把挥开。她定定地看着关白乐，道：

        “如果我说，我是m先生呢？”

        关白乐僵在原地，不敢置信。

        “m…moon？…月月…？”

        他脱力地笑了笑，面色惨白：“所以说…是你帮我…帮姐姐报仇了。谢谢你，月月。”

        也是，他这个小妹妹，冰雪聪明，想出这样完美的计划，帮他复仇脱罪，又有什么不敢相信的呢。

        “我不需要你谢我，哥！”许知月激动得胸腔上下起伏：“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好不好？”

        死一般的寂静殺地蔓延开来，压着两人喘不过气。预想的久别重逢的喜悦早已消弭，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是一道天堑裂痕。

        这边是关白乐作为哥哥的责任心，另一半沉甸甸押着关白凝。

        如果他说了，就真的把许知月拉下了水，如果他不说，那么好的凝姐就永远失去了这个小妹妹。

        最终，关白乐悠悠叹了口气，眼神中迸发出一种奇异的神采。

        “好。我都告诉你。但你要答应我，这件事和你再也没有关系。从今以后，不要来找我，也不要过问这件事。可以吗？”

        许知月立刻点头答应。

        看着许知月无畏的面容，关白乐叹气道：“你肯定想着先答应我再背着我偷偷干什么是吧？”

        许知月一点没有被戳穿的尴尬，理所当然道：“那你还要我答应你。”

        关白乐捏了捏许知月鼓起来的脸颊，忍俊不禁。

        “好，都和你说，我管不了你，就凝姐说话管用…”

        故事很短，寥寥数语。关白乐语毕只过了一刻钟。可每一句话都蕴含不足为外人道也的艰辛。只有和关白凝姐弟生活过的许知月才知道，温柔坚定的凝姐是如何选择为了关白乐上了那条贼船，又是在何等绝望的境地看着关白乐被人欺辱；也只有许知月知道，铮铮傲骨的关白乐是如何被打断脊梁承欢人下，却最终还是失去了唯一的亲人，在凝姐失踪时又是怎样迷茫无助，怨恨滔天…

        有人说，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撕碎给人看。

        但为什么有些人一辈子没有经历过美好，却不断地被撕碎呢？

        许知月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感到悲哀。她本以为自己经历过父母的离去，应该视若无物才正常，可现在甚至比那时还清楚地看见自己的无力：她什么也做不了，保护不了任何人。

        关白乐此刻感同身受，他紧紧环抱着泪流满面的许知月，感觉心脏又被撕成了一块一块，缝也缝不好了。

        他被催折了傲气，原本想着能让姐姐好受一点就好，谁知道“失宠”的姐姐会被…更加残忍地对待。假如这样他便是死也不会…不、他便是杀了李景玉坐牢也要让姐姐离开那个地狱。

        现在就算杀了李景玉，姐姐也再回不来了。

        许知月怕引来旁人，就算哭也是呜咽，眼泪打湿了关白乐整个左肩，在白色制服上像一整个伤疤。

        “好了、好了…”

        关白乐轻轻地拍着许知月的后背，哄小孩一样，尽管动作有些青涩，但极尽温柔：“别哭了，记得吗，以前你偷偷哭的时候，凝姐就会给你家窗口放两块钱的流口水，还总是我给你买的呢。我老觉得凝姐的意思是把你脑袋里的水从嘴巴里流出来，就不会从眼睛流了…哈哈哈…”

        虽然关白乐讲得挺难听的，许知月还是噗嗤笑了，她抬手把眼泪擦了，掷地有声道：“哥，你放心。我不会让凝姐受委屈的。”

        关白乐点点头，把她下巴上的水滴揩了：“我也是这么想的。既然你同意，那接下来的事情，我们要好好商量一下。”

        许知月嗯了一声，知道关白乐和自己依旧默契不减。

        他们…就是要让李景玉死也死得臭名昭著，永世不得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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