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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9章


黄秋韵骂他没脸没皮,陈循压根没往心里去,左耳进右耳出,最近他迷上了钓鱼,常常扛个鱼竿一出去就是半天。

        已经入秋,气温急转直下,陈循裹着棉袄出门,再拎着盛鱼的不锈钢圆桶满载而归。张姨自然是看不惯他的野孩子行径,多次命他不要把这些来路不明的水货拿回家,更不要丢到厨房里头。

        陈循觉着好不容易钓上来的鱼,放生了怪可惜,于是就将主意打到了庄园的小池塘里。那里养着二十来条通体雪白、头顶染有红色圆斑的丹顶锦鲤,年初管家刚从日本运来的鱼苗,长到现在块头也不过才十公分左右。

        一开始谁也没有发现池塘里的异样,直到那方小天地被白鲦、黑鱼侵占,几乎成了这些“食肉性猛兽”的殖民地,宅子里的人这才觉察出不对劲来,而养在此处的原住民一夜之间似乎全部消失了。

        管家虽然心疼他的宝贝,但想着小孩子胡闹也就胡闹了,从头到尾没有太多苛责之意,倒是张姨揪着不放,大清早的就在外头训斥陈循。

        无非是平日里总奚落他的那些话,这会儿换汤不换药地又搬来用。

        陈循现在比以前硬气多了,偶尔还敢顶顶嘴,每顶一次,换来的则是更难听的训斥。

        “翅膀长硬了是吧,别以为有少爷护着,你就能任性胡为了,既然在这儿住下了,那你就得守这儿的规矩。”张姨气性上头,把陈年旧账也一并翻出来,“没教养的兔崽子,成天往三楼上蹿,真当别人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陈循呛回去:“我跟少爷是同龄人,能玩到一块去,他一个人呆这家里多无聊啊,您又不能陪他玩。”

        张姨冷哼了声,脸色更加阴沉,“你能陪他玩什么?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你就跟你那个妈一样,满肚的阴损。”

        陈循听得又气又恼,抬头怒目圆睁:“你又是什么身份!不过是太太跟前的哈巴狗!”

        这下可把张姨给惹火了,非拉着陈循去太太跟前评理。

        两方来回扯皮,都觉得是自己占理,太太细问了原委,听完笑了笑:“那些锦鲤真就被吃了?”

        张姨说:“二十多条全被吃了,一条不剩,老瞿心疼也没招。”

        太太摆弄着手上的各式鲜花,拣出几枝来插–进素色瓷花瓶,一缕头发从她的额前垂下来,她轻轻伸手抿到耳后,“小骞今天回来,让厨房晚上多烧几个菜。”

        “太太,您别看他年纪小……”

        “好啦。”太太不满意地打断他,“你就不要跟孩子一般见识了。”

        张姨饶是仍有怒气,终于还是闭上了嘴。

        少爷今天回来……陈循满心满肺都是这句话,表情难免有些呆愣,像块迂腐的不开窍的木头。

        “愣着干嘛,还不快走。”张姨斥道。

        陆时骞从车上下来,远远就看见池塘边蹲了两个手持网兜的人,身子前倾正在打捞着什么。

        这时节总不至于浮萍成灾,即便有几片还漂着,那也没多大威力了。

        他走过去,轻轻扫了一眼。

        那俩儿看清来人,齐声喊了句“少爷”,听得陆时骞牙疼。

        “捞什么?”

        “陈循那小子把他钓来的野生鱼放这里头养,瞿管家养的那些鲤鱼全被这些家伙给吃了,太太叫我们把鱼捞出来给放生了。”其中一人回答道。

        陆时骞扯了扯嘴角,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朝边上那个铁皮桶看去,里面卧着数十条翻江倒海的河鱼。

        陈循照例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潜入三楼,今天手里还捏着个红苹果,他步伐轻快,想到一会儿将要发生的事情,到底有些不好意思。

        鞋底踩在木板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动静,“八面埋伏”的一段路,他今天走得格外顺畅。

        到了房门口,陈循不请自进,屋里亮着灯,陆时骞正在书桌前拼装机器人模型,神情专注,连目光都未曾移动半分,“把门锁上。”

        陈循轻车熟路地锁上门,小跑着挤到男人身侧,“今天有点早,我看底下没动静了,就偷偷跑上来了,放心吧,没人看见。”

        陆时骞瞥了眼他手里的苹果,陈循乐呵呵一笑,“你吃吗?”

        “不吃。”陆时骞还在忙他自己的事。

        “你不吃那我吃了。”陈循咬着苹果看他那双有着修长指节的手在拧螺丝,某些角度和太太很像,比如母子俩低头时的专注神态,“这是要送给我的吗?”

        “想多了。”

        陈循撇了撇嘴,咔哧咔哧啃完手里的苹果,就去床上躺着了。

        “你把管家养的鱼给祸害了?”陆时骞出声问他。

        陈寻强辩:“我不知道那些玩意儿还会吃自己的同类,看着也不怎么凶啊。”

        “我还以为你是故意搞破坏。”

        “才不是。”

        陈循在床上翻过来滚过去,好不无聊,“哥哥,我过几天去你们学校找你玩吧,我最近没啥事儿干,除了钓鱼就是睡觉。”

        模型整装完毕,陆时骞丢下手里的工具,沉声道:“我没空陪你玩,实在闲着就去找份工作。”

        陈循吐吐舌头,生怕扯到他不愿复读这件事情上来,由此再引申出他是个好逸恶劳的废物,自此形象一落千丈,得不偿失。

        他终于意识到刚才的话题有多么的不合时宜,赶紧从床上跳起,三两步蹦到男人背后,信誓旦旦道:“今天我要解锁一个新动作,刚学的。”

        “什么动作?”陆时骞边清扫桌面,边就着陈循的话题问道。

        陈循又蹦到了男人跟前,忐忑地询问:“我们要不要来接个吻?法式的。”

        他一面说,一面用两只手模拟出亲嘴的动作。

        陆时骞将擦桌的纸巾团成皱巴巴的一团扔进垃圾桶,目光忽然变得冷冽,欲望滋生出的糊涂事,彼此心里皆应有数,可陈循明显不这么想。

        “我有洁癖。”男人拒绝了,表情和说话的口吻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冷漠生硬,这使得乐天派陈循又往好处想了,也许真就是洁癖使然。

        “我刷过牙了。”陈循还是有些难过,“苹果还能清新口气呢,又不是吃的大蒜。”

        陆时骞看着陈循,仿佛在观赏一件仿古赝品,脑袋空空胸无点墨,若是期待能从对方身上获得正面的情绪价值,眼前这人显然不是个好选择。

        “好吧,那就留着下次再试。”陈循再一次妥协。

        这晚他们没有做。

        陆时骞抱着陈循躺在床上,手上燃着一支烟,窗外黑黢黢,一轮明月挂在中空,透出诡异的静谧。陈循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胸口,他低头看一眼,看见一个小巧的发璇儿,听说聪明人喜欢长这个。

        男人伸手摸了摸,陈循感应到这方温柔,仰头冲他笑。

        陆时骞愣了愣,才把视线避开,“不早了,回你房间吧。”

        他哪有什么房间,不过是和母亲挤在一间不足十平的佣人房里,暖气片当烘干机用,上面摆了一排袜子和鞋,平时上个厕所,还得穿过数米长的中厅。

        如果有心来探究他,陆时骞会发现陈循的一切习惯和性格都与他所处的环境密切相关。

        “我在你这儿上个厕所。”

        陈循跳下了床,趿着拖鞋走去盥洗室,陆时骞将香烟捻在床头柜上的水晶缸里,面容沉静得如同雕塑。

        这段关系跟他理想中的截然不同,不止是陈循这个人,还有他俩之间奇怪的相处模式。

        在这个夜晚,十九岁的陆时骞重新审视了这段开端莫名的关系。

        陈循还理解不到这一层,他在卫生间开心地放了水,又在镜子前仔细照了一照,待到捯饬满意才出来。

        “那我回去睡觉了,哥哥晚安。”陈循声音里透出无限甜蜜,像含了块糖。

        陆时骞抬手将他这侧的壁灯给关了,房间立时陷入新一轮的暗沉,“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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