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梁云川，我们在一起

顾唯故意说这话，虽是为了避嫌，但也不算胡说八道。
她下周的确要出一趟海，前期的工作进行的基本顺利，眼看着就要准备海底线缆铺设。
在此之前，做好海底电缆路由方案的比对至关重要，路由预选是根据铺设管道的整体格局来选择登陆点以及海域的路由位置，虽然专业的勘测团队已经给出了声呐系统探测的海底微地貌分析图和其他测量数据，顾唯作为总设计师仍需要到现场海域做实地的统观。
出行之前，她须得去梁云川的办公室里找他签字，申请勘察使用船只。
梁云川本来当她那天脱口而出的话是在开玩笑，没想到竟是真的，他看了一下最近的天气预报反馈，有些担心：“台风‘喜鹊’即将过境，最近海上气候莫测，你确定要亲自出海？”
“这项工作耽误不得，所出具的方案对整个工程来说，都是重中之重，何况我们不能因为有台风就延迟进度，连施工部都没有放下工作，我们作为乙方，拿你们项目方的钱办事儿，责无旁贷啊。”
他在申请单上签好字，递给她的时候说：“我会跟你一起去。”
“你为什么要去？”
“上一次在你办公室门口，我们说好的，等你出海的时候，我陪着你。何况确定路由方案最终的决定权在我，我自己都没有去过现场，也不好下结论，之前的站位取样也有些琐碎，我缺少宏观的认识。”
他的后半段理由说服了她，顾唯便点了点头：“设计部我做代表就够了，勘察那边差遣人员名单我会跟他们负责人联系，明天报一个人员明细给你。”
顾唯说话的时候，他就含着笑意看着她，眼睛都不眨一下，她被他看得不好意思，用手指关节轻巧了几下桌子：“我说的话，你真的在听吗？”
“当然。”
“可你看起来心思没有完全在工作上面。”
他并不否认她的话：“不错，我承认自己是有一些分心，没办法，在看到美丽的人或物时总是容易教人分散注意力的。”
“色狼！”她短促地下了结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这是梁云川生平第一次被人骂色狼，不过真奇怪，听着挺受用的，他想。
出海当时，天色尚好，太阳在云层之中半掩半露，天气预报提示当地中午时会晴转多云。
他们一行大概七八个人，由梁云川带队出海，在上船之前，梁云川拉住了顾唯：“那天你说再让你想一想的关于我们之间的事情，你有答案了吗？”
顾唯不自然地咳了一声：“好端端的，怎么在这个时候提那件事儿了？”
“这很重要。”他神情认真：“这些天海上风可不小，你指不定会晕船，到时说不定得有人照顾。如果你答应做我女朋友，我一定特别照顾你，如果你不答应，我只能对你一般照顾了。”
她哭笑不得，把救生衣结结实实地打了个结：“谁要你照顾，我最近体质好得很，一定不会晕船。”
他顺手替她把身后的带子整理好：“顾唯，我既然答应给你时间，就没敢太逼着你，但你一天不答应，我的心就一天悬着，你就当可怜可怜我。”
她斟酌了一番：“等这趟出海回来，我给你个答复。”
等开了船，越往海里开，风浪就越大。果然是台风季节，明明已经挑了较大型号的勘测船，仍觉得十分颠簸，并不平静。
顾唯提前吃了晕车药，除了有些口干舌燥，倒没有什么恶心感。直到下午，他们在海上的工作都很顺利，他们绕着几个定位点环行一圈，顾唯已经对几处重要的踩点有了大概的印象。
正准备启程回岸上，流云却渐渐地在海面上空聚拢，他们怕天气变幻不定，会有下大雨的可能，便没有再耽误地往回走。
但回程的路途很是艰辛。
风太大，受“喜鹊”环流效应的影响，涛浪翻腾，很是凶险。顾唯透过玻璃往外看，不由心头一紧，虽说她以前也经历过类似的情况，可再一次陷入这无边汪洋，总觉得不踏实。
以前新闻中播放过的事故并不是偶然，船身再大，跟茫茫沧海比起来，微乎其微，根本不值一提。
加上太阳被遮蔽了大半，没有拨云见日的迹象，海上的能见度也在下降，对船员来说，的确是个挑战。
梁云川在她身边坐下，：“别担心，随行的船员都有多年的出海经验，这种天气他们多次应对，不会出意外的。”
她点了点头，可船在浪中凡颠簸一下，她的心就觉突突的，总有不好的预感。
顾唯第一次为自己预感到坏运气感到悲哀。
没过一会儿，船长过来同梁云川汇报，他的神色很是焦急：“梁总，主机情况不妙，有失控的迹象，我决定先往邻近的避风港开，虽然不是强力台风中心带，一旦出意外还是很危险。”
梁云川皱了皱眉头，沉声应了句：“好，遇到险情你比我有经验，无论何时人身安全最重要。”
船长点点头，加快步子到前面去指挥。顾唯更露出愁容：“梁总，我其实挺怕的。”
他伸出手，把她的手紧紧地握在手里。
情况越来越不乐观，主机果然很快失去动力，而想要在海上进行维修，需要尽快锚泊。这样的天气，船舶锚抓地力度不足不说，锚链一旦再断裂，后果不堪设想。
失去动力的同时，船舶AIS信号完全丢失，船员试图通过高频向海事处报警，无奈高频信号薄弱，暂时无法取得联系，现在最紧要的，就是等待高频恢复，可是否能够恢复，何时能够恢复，都是未知数。
意外随时都有可能会发生，受水流影响，船舶漂移，很容易发生碰撞事故，如果和其他在航的船舶发生碰撞，极有可能出现人员伤亡。
饶是梁云川这么镇定的人，此刻心里也没有底，连船员都神色忧虑，船上其他的工作人员更是吓得脸色苍白。
幸好船长安抚众人：“这附近海域船舶来往还算频繁，应该很快就可以向路过的船只求救，而且信号不会一直很弱，只是不巧刚好处于这个地带，等再离得远一些就会恢复的。”
梁云川也认同：“所有人都给我振作一点儿，最近天气情况不佳，海面动态监控也会更频繁，我们的AIS信号消失，中心很快就会发现，到时候一定会派人救援，还没到走投无路那一步，别垂头丧气的。”
顾唯双唇紧闭的看着他，梁云川注意到她的不安，居然还能开玩笑：“这里离普陀山那么近，这一方海域都受菩萨保佑的，何况咱们平时也没做什么亏心事儿，不会轻易丢了性命的。”
她还不忘抱怨他：“你说你非要陪着我做什么，本来你就不该来，出来勘测只是我们这些人的事儿，跟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你凑什么热闹。”
“怎么还生气了，这种时候，我陪在你身边不好吗？”
“不好，一点儿都不好，谁稀罕！”她都快要哭了：“现在好了吧，把自己给搭进来了。”
梁云川哭笑不得，知道她是在关心他，怕真的出意外，两个人都无法得救。
他哄着她：“顾唯，我一定得来，不然得知你一个人身处险境，我却离你远远儿的，不在你身边，我会疯的。至少现在，我还能握住你的手，同你说说话，至少我们在一起。”
她低下头，用手背使劲儿地揉了揉眼睛。
好在一个多钟头后，高频信号回升，船舶第一时间跟海事部门取得联系，告知了船只状况，遇险位置和人员数量。
顾唯这才踏实了一些，可救援船来得再快，怎么也得两三个小时，风浪仍未有平息的趋势，凶险从未离开。
他这时候居然还想着别的事情：“顾唯，你来的时候说过，等我们回程了，就告诉我你的答案，我能提前知道吗？”
“不要，等回去再说。”船又剧烈晃动了一下，她哭丧着脸：“可我们真的能等到救援吗，梁云川，我们会死吗？”
“这可说不准啊，万一我们要是真的被一个浪打翻，全部都遇难了怎么办，所以你别等了，现在就告诉我答案吧，万一憋在你心里，成了永远的秘密，那就太可惜了。”
她狠狠地掐了一下他的腿：“你怎么还吓唬人啊，明知道我现在特紧张，还说不吉利的话。”
他眉目平静，只定定地看着她，又将那句不记得说过多少遍的话再重复了一遍：“做我女朋友。”
顾唯也凝神看着他，一只手还被他紧紧的握着，掌心已经沁出薄薄的一层汗。
窗外涛浪翻滚，他们置身于一片汪洋之中。
顾唯想，此时此刻，他们仿佛站在生死一线，是继续活着，还是被浩瀚吞噬已不成定数，还有比这更可怕的吗？
那她还有何可惧？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一反刚才的慌乱，无端地平添了一腔孤勇：“好，梁云川。”她抽出被他握住的手，下一秒又换了姿势同他十指交缠在一起：“我们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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