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六十一章猜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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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王的母族是个名不经转的小官,哪怕是王岳祸乱朝纲之际,他也一直龟缩在汉州城池中未踏出一步。
但也正是因此整件事情才显得奇怪。
一个销声匿迹十多年的人怎么能突然就冒出了头,还是和朝中地位尊贵的世家有了牵扯。
祁良夜放下手,与皇帝和皇后两人作别,心事重重地出了宫。
出宫的第二日,葛梅香就应诏进了政务堂,被授予了翰林院正七品编撰的职位,不日赴任。
一时之间百官哗然,尤以庞太师为首,对此发出了激烈的陈词,乾京的袛报再次大卖,各方人士纷纷猜测起君主的意图,女学新风本是在孔孟儒家的打压之下逐渐势颓,但仅过半个月,风向瞬间彻底扭转。
“三纲五常乃是天理也!女子岂能当政?荒唐!当真荒唐!”
翰林院的高级官员气愤的将史书砸了又砸,一想到要与女子为伍,整个翰林院都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顷刻之间全都躁动了起来。
彼时正式授任官职的葛梅香穿着女式官服在翰林院的院子里走来走去,神态悠闲自若走到主事的官员面前,还未开口,那主事的官员就仿佛碰到了什么瘟疫一样,连忙端着水杯后退好几大步。
“她竟然真来了?”
“太子爷当真是糊涂了!”
“就是她捣鼓出来的女学新风,简直骇人听闻”
“此女口出狂言,妖惑人心,绝不是什么圣贤之人,更不是好相处的,”
“听说她之前杀了自己的夫君,现在成了一个寡妇”
“哼,臭寡妇简直辱没了我们翰林院的圣贤门庭,等明日我便要上奏太子,说说这事!”
葛梅香听到臭寡妇三个字也不如何生气,她始终微笑着,将太子诏令的青色卷轴缓缓打开,那主事的官员顿时面色一变,又急忙近了葛梅香的身前。
葛梅香不急不缓将那卷轴交到主事官员手里,微微笑道:“劳驾您念出来。”
屋子里的人几乎都看见了那卷轴,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承太子诏今特赐葛氏女葛梅香为翰林院正七品编撰若有不敬者,重杖五十兼流放塞北。”
屋内乌泱泱跪了一地,葛梅香嘴边的笑容更胜,眸子里寒光点点,稳稳接过那卷轴,主事的官员登时换上一副不甚亲切的笑容迎着她往分配的工位走去。
正七品编撰在此前由奚丘担任,奚丘离任后这个职位由葛梅香补上,说来说去两个人都绕不开孙清瑶。
女学新风的门众并不是太多,相当一部分人都是葛梅香从民间找寻的凄苦女子,这群女子因为见识过世间最残酷的事实,对于这些新思想接受的格外之快,并且以此作为了新生的依托。
葛梅香在京城开了两年的女学书院,对这些人不收束脩,教授四书五经和各方面的天文地理知识,对这些人有极大的宽容。
但女学书院突然兴盛起来,从单纯公益的机构变为盈利的书院还要从梅柳说起。
梅柳来到京城后一直跟着敏春四处打听消息,敏春不让她与李阿茹有所往来,她觉得无聊,干脆就将自己的所有盘缠都拿去和敏春做生意。
敏春在城西有一家药理铺子,每个月盈利勉强算可观,梅柳将盘缠投进去后,就利用药理铺子宣传起女学。
药理铺子向来以调理妇人体魄为长,敏春收了她的好处,就只能允许梅柳不断将葛梅香的著述在店中宣扬。
“这世间男女皆为生灵,同为天地儿女,古有伏羲大帝为圣女相,亦有女娲补天之传说,要说孔夫子的话也不是全对的,总说圣人圣人,他也只是一个人,是人就会有缺点,倒是男人们总想借着孔子打压女人。”
这话是敏春开方子时,梅柳坐在门槛上拄着下巴说的。
来人是个终年怀不上孕的妇人,因为婆家多苛责,丈夫经常打骂还总往屋里抬人,她白着面色,神情恍惚地站在柜台前,动作机械地付了药钱。
“要孩子这个事儿又不是女人一个人说了算的,指不定是男方有问题呢。”
眼见着女人穿着一身黑色的麻衣破罗行头出了门,梅柳又是大声说了一句。
那女子猛地一僵,麻木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希冀。
见着她步伐渐快,几乎是要飞一般消失在巷口处,梅柳撅着嘴,抱怨道:“敏春,你说他们是不是傻啊,都被丈夫磋磨成这个样子了,还忍辱负重,”
敏春见店里的客人都走了,拿起抹布擦好柜台,这才瞒着步子走到门前跟她一块儿坐了下来,
“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但你没想过她们的切身处境,”敏春同她慢慢说道,“就像刚才那个妇人,她父母不怜惜她,她自己在夫家又孤立无援,就算是和离都难,怎么可能听从你的劝。”
“可是朝廷都开了女子恩科,葛大人如今官拜正七品,对于女子来说也算是一个出路了。”
“但他们哪儿有时间读书?你设身处地从她们的角度去想一想,也会觉得女子开了恩科于事无补。”
做官就必须通过朝廷举办的考试,如今女子恩科也分文试武试,但因为这京中甚至整个天下女子读书四书五经者都太少,现在的官员依旧都是男子。
敏春的话的确开拓了梅柳的思路,她细细想着事情,这时天空突然下起小雨,敏春拉着她进了药理铺子。
“还是要从律法入手!”
梅柳过了几天之后突然说道,盯着那个又来买药的破落妇人说道。
那破落妇人被她盯得畏缩了几下,拿过药之后连忙跑了出去,梅柳却清晰可见地看见了她手上和脖颈上露出的青紫。
她拿着手中的扫把,看了看窗外的天气,对敏春说道。
敏春抓完药,就见她撇下扫把擦了擦手,突然出门往中央大街走了。
男人背着手站在原地半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错,就是律法。”
他们能想明白的事情,谢瑜自然也能想到。
作为启朝这场硕大风波的主宰者,她名义上是在外征战的将领,但做的却是君主的事情。
当这种领导才能和上位者的权势都聚焦在一个女人身上,并且这个女人还叫嚣着女学新风,妄图进行一场开天辟地的革命时,真正的帝王看出了不对劲。
祁良夜看着谢瑜寄来的信,眉间带了疑虑。
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疑心谢瑜主导和设计这场改革的意图是什么,对谢瑜的猜忌甚至让他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祁良夜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得上一位好君主,他的所思所想,所施行的政策都是由自己一步一步摸索出来的,因此在遇到一些未知时,总会有些犹疑。
他自幼一个人单打独斗从王岳的制衡中快速成长起来,但真正打败王岳却依旧要靠谢瑜的帮扶,如今新政彻底展开手脚,但他做的每一步似乎都是谢瑜不断叮嘱的。
他不想让谢瑜失望,但谢瑜呢?
谢瑜是否真的如她所表现的那样爱自己?
他拿捏不准
男人大掌捏着信纸,看到了上面涓涓字迹,
“太子,当一个国家的文臣掌权发展到了极致时,道德和礼仪随着社会的发展便再也不能约束臣子和民众不断膨胀的野心,在权力向下传递的过程中,空谈道德约束必将酿成大祸,应当及时修改律法,制定确切的律法标准和刑罚,以震慑不臣之人。”
“眼下,若想形成女臣与文臣的相互制衡,就必须将女子恩科写入律法,若无律法约束,女子恩科到头来也不过是一场笑话。不仅是女子恩科,在各个方面,都应及时修改律法,如每年的税收分成,土地侵吞,三法司有效审查,公正审核的情况等等,必须要有律法节制方能长远发展。”
谢瑜的字极为霸气,她笔锋凌厉,从不知收敛,两人刚刚结为君臣时,谢瑜就敢和祁良夜公开叫板,如今她领兵在外,依旧是万言万当,对祁良夜的叮嘱常常跟随时事,一针见血。
想到这儿,祁良夜放松下来。
正是有百分百的信任,谢瑜才敢对他全盘托出。
祁良夜纠结的心态谢瑜并不是没有料到,她写这封信时正带着军队纵深进入匈奴草原,彼时女人左手被砍了一刀,左耳侧甚至都带着划痕。
“主子,歇会儿吧。”
谢如意掀起帐子,对正在凝眉深思的女人唤道。
谢瑜并未抬头,她头发有些潦草,眉心的尾羽还带着几滴没擦干净的血,因为皮肤常年白皙,此时唇瓣紧抿,整个人显得有些苍白虚弱。
她腰间的剑正插在草地上,营帐是夜晚临时搭建起来的,匈奴人的残兵还没有彻底被缴清,派去打探军情的斥候刚才禀报过匈奴人的动静,谢瑜指派了谢知涯去清缴。
账内的灯光微弱,草原的夜晚危机四伏,不时还有狼群攻击,谢瑜手上的伤口在此时就显得格外不起眼了。
女人用尚未受伤的右手快速书写着,问道:“京城分舵可来了消息?”
她离京数月,现下眼前有战事,主公令的消息都传往了塞北的总舵,这些都是谢阿宝和谢如意在打理。
“京城无碍,事态都按照您的猜测发展,就是太子爷这两日动作有些慢。”
否则修改律法的事情应该早就开始有所动作了。
女人的笔一停,在纸上留下了浓重的墨迹,她眸子淡淡,处变不惊:“他在怀疑我。”
“什么?您对太子这般照料,怎还惹了怀疑?”
谢如意面露不解,谢瑜的语气依旧平淡如水,
“有的时候,人与人之间相处,并不在于信任与否,而在于身份和地位是否能配得上这份信任。他是君,我是臣,在从前我从未如此强势地插手政事,现如今他的领域被侵犯,心里自然不会舒服,他怀疑我,是因为我有这个能力。自古帝王将相,为了防范臣子作乱,看的不是臣子有没有造反之心,而是有没有造反的能力。”
谢瑜完全有这份能力,而且这份能力,还是启朝开国皇帝亲自赐予的。
谢家的三万铁骑可不是普通士兵,两万女兵统统传授了谢家功法,个个都是四两拨千斤的好手。
这些个女兵受谢家庇佑,生出来的子嗣后代皆是谢家人,就算祁良夜特意去忽视谢家的隐患,谢瑜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谢家的底蕴之深厚。
“对了,听说汉州有动静?”
汉州的分舵前些日子听到了些吴王的动静,按道理说,当地的锦衣卫听到风声之后也应该报给京城的萧逸,怎的这半个月书信来往不见祁良夜的回复?
因为害怕祁良夜又生出不必要的猜忌,谢瑜没有将此事写在信中,她低垂着眉目,谢如意立刻回复:
“是吴王,似乎起了反叛之心。”
沐昌伯府窝藏吴王遗寇的确是事实,谢瑜只不过是让人多做了些手脚,送到了葛梅香的面前而已。
葛梅香是个难得大才的人物,她自幼饱读诗书经史,对于文学编撰工作极为熟悉,祁良夜的安排无论出于私心还是政治上的考量都极为妥帖。
只待这女学新风的风气再吹一吹,届时将全启朝女学兴发出来,困扰启朝多年的治理危机必然能平稳度过。
谢瑜重用葛梅香,说白了还是因为葛梅香的政治意识极为敏锐,她的格局早就超出了闺阁之内,看透了许多事物的本质,一个清醒的人才能在君王与恩人之间有分寸的行事。
祁良夜是君王,谢瑜是恩人。
在扶持葛梅香的那一刻,谢瑜就已经开始培养自己的政治势力了。
“吴王想反叛,那就让他反叛,只有朝廷里出了乱子,祁良夜才知道我的价值。”
明明是彼此爱慕的两个人,却因为权势和地位走到这个地步,谢瑜也挺唏嘘的,她知道自己残忍,但祁良夜又何其不残忍?
女人放下笔,一封洋洋洒洒的信便写完了。
而信尾处的那一段“不日将归,勿念”却如同平静池水上掷起的石子,将女人的心绪砸的颇不平静。
她习惯将事情想到最坏的地步,而她和祁良夜之间最坏的地步,无疑就是此生不复相见。
塞北接连传来胜势,由谢知青率领的几万人马成功将阿木尔汗赶回了草原,谢瑜乘胜追击,已初显占领匈奴之势。
乾京,在梅柳的帮助下,女学新风印发成了小册子,由乾京不断发往全国各地,其中响应,由以塞北为重。
塞北人口稀少,有一半的女子曾经都是谢家的臣僚和女兵,因为民俗相关,女子地位本就比关外高,女学新风一经发展,无数女学子通通出关上京,准备拜访葛梅香。
此时夏季酷暑,偶尔在茫茫官道上就会出现几批骑快马,穿着清透纱裙的夫人女子结队上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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