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现实

眨眼间，怯懦声线消失。

        深夜房间，幕布上的电影继续播放。

        荧光照射下的两个观影人像从未离开。

        有种晃神一瞬，大梦百年的错觉。

        陈望的茫然只维持了几秒，便被未平复的呼吸和翻滚的情绪否认。

        看向右手，三条黑线提醒他又一次求生成功。

        身旁的高大男人面无表情，看不出脱离副本的不适或拿到十环的喜悦。盯着陈望看几秒，见无异样，照例去他解项圈。

        回忆完最后的几秒，确定伍秀活下来了。逐渐从情绪中抽出的陈望，被涌上来疲累乏力包围。垂头坐着任人摆布，连根手指头都不想动。

        解开项圈，封朔的视线在颈侧那道浅淡的压痕上停留。

        束缚解除陈望打横一倒打算先睡个痛快，有啥事等睡醒再说。

        站着没动的封朔低头看去，见人眼都闭上了静默几息，遵循上两次的经验问，“不洗澡？”

        陈望过了会才答气若游丝，“睡醒再洗。”

        封朔嗯了声，拉过毛毯盖住他肚子。

        投影仪被关掉，房间陷入黑暗，踩着地毯的窸窣脚步声朝门口移动。

        随着门被关上发出的咔哒声响，陈望呼出口气彻底放松下来。

        然而大脑过度活跃，困意与莫名的亢奋斗争。争锋相对间，好像忘了点什么的感觉浮上心头。

        任凭思绪放飞，突然，安然躺倒那人唰的一下坐起身。骂了句卧槽，摸着黑就往外冲。

        门被从里拉开，猝然灌入黑暗的走廊光刺的眼花，半步之遥的高大男人直接让他屏住呼吸。

        背光那人居高临下看来，模糊了轮廓眉眼。

        他朝门里伸出手，掌心躺着枚钥匙，连着的红色塑料片悬空坠着。

        陈望眯了眯眼，看清上头的圆珠笔字迹：105。食指穿过钥匙圈拎起，转着圈儿晃。企图用这细碎声响，缓解偷藏道具被抓包的尴尬。

        然而封朔没有追究的意思，等手上空了便转身走开。

        应该不至于生气吧？

        陈望看着高大男人的背影若有所思，在他拐进隔壁房间的刹那，才回过神来说，“刚才忘提了。恭喜你啊，续命成功。”

        人影没入门内前似停顿一瞬，也不知道听见了没有。

        陈望倚着门框想不出所以然，抛起钥匙啪的一声攥进手心，困意消减索性回屋洗个澡再睡。

        自闭猛男的心思别瞎猜，反正猜也猜不明白。

        这觉睡补得天昏地暗，等陈望再睁眼，夕阳照得落地窗前一片红。

        嗓子干得快冒烟，摁着脑门坐起来，床头多了个眼熟的黑物件。

        不锈钢大保温杯。

        看来在半昏迷时有人来探视过。

        熟练地拧杯盖倒出杯热水，一连喝掉两杯，从头脑空白里彻底清醒。

        封朔拿到十环，正式告别游戏世界。而自己离进第四关还有一个半月金大腿卸任代表着子母蛊的问题也一并解决，那么也就没必要继续陪他玩圈养金丝雀play。

        确定离开想法，即使身无分文也问题不大。大不了回孤儿院当段时间的义工，等待进关顺道去中转站旅个游。

        自觉手握‘死亡自由’的旗帜，执行力瞬间飙升。

        从起床到洗完战斗澡只花了几分钟，最后在收拾行李这一步卡住。

        行李箱拖来的时候，装了自己的家当还有空余，然而眼下被塞得满满当当。

        几套穿了七八年的衣服被塞在角落，余下一水儿的黑全是封朔买的。

        断舍离半晌，陈望终究把行李箱恢复成来时那样，除了穿的黑衬衫和同色五分裤，啥也没带走。

        因为觉着这身很适合穿进棺材。

        把中转站钥匙揣进裤兜，出门前最后看了眼房间，对着投影仪叹了口气。带上门下楼时还在想，不知道孤儿院的wifi咋样。

        下完最后那阶楼梯，去拽行李箱的拉杆。款式很旧用了不少年，空心金属管接口处生锈了，抽拉很不流畅，废了点劲才弄好。

        “去哪儿？”，冷然声线猝不及防从身后传来。

        陈望知道躲不过，已经做好当面说‘分手’的心理准备。转身看向从厨房方向出来的高大男人，目光落在他捧着的碗里。装的白粥还冒着热气。

        笑眯眯地尽量不然场面难看，说，“走人。”

        封朔在听见的瞬间皱起眉，把碗放在餐桌上后，走近他问，“为什么？”

        陈望说出打好的腹稿，“那啥，我寻思你都脱离游戏回归正常生活了，我再在这待着也不像那么回事儿。队友一场好聚好散，有缘再”

        “没有。”，封朔的话跟他尾音重叠。

        莫名的心悸传来，陈望笑容僵住，保持的镇定问，“嗯？什么没有？”

        封朔静静看了他会儿，舒展眉头陈述事实，“没有脱离。”

        拖着的行李箱拉杆脱手，哐当一声倒地。

        陈望抿了抿唇，笑容褪了个干净，仍不死心生硬打趣，“老封你变了，都学会开玩笑了。哈、哈、一点都不好笑。”

        封朔没说话，不紧不慢抬高右臂解开衬衫袖口，挽高到手肘露出全部黑环。

        轻轻扫了眼后，突然陈望一把抓来他手腕，眼珠子发抖地查数。

        1,2,3,48,9。

        既定事实被颠覆，压抑在脑海深处的无数想法瞬间决堤。

        沉默弥漫，像暴风雨前的宁静。

        陈望垂着头半晌，抓在冷白皮肤的指尖深陷，轮到他声音发哑得问，“为什么？”

        封朔：“不知道。”

        被答案刺激陈望甩开手腕，一把攥上他领口拉近，克制着低吼，“上个本不是你的第十关吗？为什么还是九环！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过家家还没过够吗。”

        面对质问，封朔表情不见变化。随他动作而垂下的眼睑动了动，黑眼珠里有一闪而过的不明情绪。

        将人扎地凌乱的额发捋到耳后，冷白的腕间有五指红痕浮现。

        陈望不明白他为什么到这份上还能保持这副样子，撕破脸的决心被自然动作冲淡。僵硬的别开脸，不满道，“说话，别装哑巴。”

        封朔察觉到变化，搭上攥着自己领口的手，“吃饭，吃完再说。”

        虽然组队过三关，但依然了解不多。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陈望咬咬内唇犹豫片刻，自我说服完，撒开手板着张司马脸坐到餐桌前。

        封朔没管黑衬衫前胸一片褶皱，回厨房端了个盘子出来，连带勺筷摆到他面前。

        夕阳浸透单色调空间，连带桌上的番茄炒蛋都透出股温馨气息。

        陈望沉默地往嘴里划拉白粥，压根没打算动筷子跟菜。

        椅子后给他重新扎头发的高大男人，猝不及防冒出句，“吃完。”

        额角青筋一跳，陈望手里的勺子动了，在瓷盘边沿磕出声脆响，暴露心情。

        胃口被心情影响，白粥喝完炒菜剩了大半盘。

        身后站着的人一直没走开，陈望觉得自己像被地主监管的长工。耐心告罄勺子一扔，抹了把嘴仰头看他没好气说，“吃不下了，说吧。”

        封朔低头跟他对视上，问，“为什么想去中转站？”

        陈望被问得皱眉，“你问我还是我问你？”

        封朔眼珠不错，盯着他自答道，“子母蛊。”

        被摸了个透，陈望下意识移开眼。后脑勺的视线存在感明显，静默没有持续太久，身后人动了。

        手里塞进杯热水，桌上的碗碟被收拾走。

        远远地传来声，“上火，喝热水。”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玻璃杯快捏炸了。

        这个谜一样的男人，强行绑定自己，战斗力高的吓人。能扛住副本的debuff不说，还做着倒买倒卖道具的买卖。

        六边形战士卡在9环不动？

        假设他说的是真的，对卡9环的原因一无所知这种游戏漏洞般的存在，还是‘玩家’吗？

        一日拿不到十环，绑定就持续一日。难不成就这么把自己渡通关？

        越往深入想一分，心就越凉一分。

        精神紧张，不知不觉间喝空了杯中的水。

        空杯上，猝不及防多出只手。

        陈望触电般一激灵，杯子脱手掉落，砸在地板摔得四溅。

        起身动作被摁肩制止。

        封朔说了句别动，拾走显眼的碎片后，拿了双短靴回来。见椅子上那人老老实实待着走神，便蹲身去握他脚踝。

        跟前男人沐浴在自己的影子里，近乎完美的五官眼珠没有反光，是深不见底的黑。

        被触碰的部分皮肉紧绷，陈望咽了口唾沫。怕自己接下来的话会像触发npc关键词那样，招来恐怖景象。

        短靴侧开的拉链被拉到顶，鞋底不硬尺码正好。

        但陈望放在地板上的俩脚，脚底却跟有蚂蚁爬似一阵发麻。深吸口气哽着嗓问，“你，真的是人吗？”

        高大男人起身动作有明显的停顿，垂眼看着他，不说话就这么看着。

        陈望的心已经提到嗓子眼，他做好了下一秒目睹面前人‘头身相反’或‘五官融化’之类的准备。

        然而四目相对中，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五分钟后。

        意识到期待落空的陈望，“嗯？”

        封朔：“？”

        陈望不死心，“你不变身？”

        难言的尴尬蔓延。

        封朔大概懂他的意思，罕见地闭了闭眼轻叹口气。抬抬下颌示意楼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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