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清水村

“准备准备吃饭了，后生仔。”

        老陈的声音喊醒趴在餐桌上补觉的陈望，伍秀坐在边上撑个脸像在想事情，封朔不知道去哪儿了。

        “你醒了？”，伍秀把眼镜推到他手边，“我发现你不戴眼镜还挺帅的。”

        忽略了她后半句话，戴上眼镜陈望刚睡醒声音带着点鼻音，“谢谢美女，有纸吗？”

        有被他语气商业到的伍秀笑出声，大方掏出包抽纸，刷刷刷连抽几十下塞后，一把给他还问够不够。

        连声说够揣进裤兜，抽出张纸擤完鼻涕团成团，没找着地方扔想拿去灶台烧掉。

        灶台前的老陈守着蒸锅数时间。

        陈望见状随口问，“叔，饭还没好啊？”

        “棒子面窝头费工夫，你们城里人可没吃过。”，老陈打摸打摸手准备出炉。掀开大锅盖蒸汽瞬间冒出飘了一屋顶，不怕烫似捡了个给他，“尝尝，我儿子以前就爱这口。”

        接过来被烫得一哆嗦又不能扔，斯哈斯哈呼着手降温。低头啃了口满嘴玉米香，镜片上全是雾连点头说香。

        “好吃就使劲儿吃，瞧你这小身板。”，老陈把窝头挨个捡进搪瓷脸盆，装得冒尖端上桌。

        陈望三两口吃完一个，摘了眼镜擦擦问桌上的伍秀，“封朔呢？”

        “出去了，没说干什么。”

        夜渐深风雪未停，小屋的厚重木板门没关，被吹得嗑在门框上偶尔发出几声砰响。

        俩人都没带手机不知道时间，所以早早地进了老陈房间坐等。上楼前伍秀看见陈望在屋里转了几圈，揣了个什么细长棍在棉袄里，只当他是用来防贾意的没多想。

        打上地铺枯坐无聊，伍秀时不时给他讲些道听途说来前辈们的故事，气氛倒也算轻松。

        半小时后，门被推开进来的人是不受欢迎的那位。

        “看个屁，这屋子又不是你们的。”，贾意见房内只有他们俩小菜鸡，更是装都不装了，放肆地直接往老陈床上一躺，俩眼还直往伍秀上身乱瞅，“封朔抛弃你们单干了？看你长得还行，要不跟着我？”

        伍秀想说点啥，手臂被陈望拍了拍打住。

        一时屋内静了下去，直到楼梯再响起脚步声，两道交错着上来。

        封朔跟在老陈后头进屋，老陈扫视眼房间凭空多出的几人，没说啥关上门。更像没看见床上有人，顾自躺上去闭眼。

        差点被压着的贾意瞬间从床上跳起骂了句脏话，眼神却不离刚进来的封朔。

        封朔看都没看他，脱掉半湿的风衣扔到地铺边垫着席地坐下。

        伍秀想问点啥但是怂，拿手肘杵了杵陈望疯狂眼神示意。

        陈望想笑忍住了，清了清嗓开口问，“有什么发现？”

        封朔偏头看了会儿他才回答，“没有。”

        “他说没有发现。”，陈望当面转告伍秀，试图让她放松点却又被肘击了一下。收起调笑继续问道，“九点整？”

        封朔点头，见他起身视线跟着仰头看去。脸侧突然靠近张嘴，说话间气息呼在耳廓熏红了冷白肤色，听清后眼皮一跳点头算是答应。

        “你俩嘀嘀咕咕啥呢？”，贾意觉得陈望看他的眼神令他头皮发麻，但没人理他。

        陈望掀开袄从怀里抽出把撬棍，就是刚刚伍秀看他藏的。几步走到薄木门前比划丈量，找到合适位置就要捅。

        “你要干什么？！你别害死——”，贾意又气又慌说就蹿起来要去抓他，但封朔不知何时已站到身后，瞬间被踢了腿跪倒。

        “重铸物理学荣光！”，同时一声脆响，薄木板门被陈望捅了个对穿。

        贾意听见动静跟伍秀一样瞪圆了眼。

        反应过来眼神像要吃人，“艹你大爷的！不懂规矩找死别带上我！”

        最淡定莫过于陈望封朔，后者天塌了也不见得会有表情，前者始作俑者满脸无辜。

        “不可以吗？规则还规定这个了？秀，你没提啊。”，陈望语气很诚恳，然而动作却是凑到那新鲜猫眼前试试角度，而后找床单擦撬棍别回后腰。

        看这行云流水一套操做下来，伍秀一动没动显然还没从震惊上恢复。懵懵地回想前辈交代过的经验，“那啥好像，原则上是没有。”

        被这一唱一和气疯的贾意跨出步想揍人，陈望早跟个泥鳅似溜到封朔身后，只露出个头，嘴角笑容像在嘲讽‘我有大腿你没有’。

        “封朔！你别跟个二百五似给人耍了还不知道！”

        封朔沉默地当挡板。陈望没摸透他生怕翻车忙提醒道，“这是离间计别上当啊。”

        后腰被戳了两下，封朔侧头看了他几秒没说话，再看向贾意时面无表情吐出个字，“滚。”

        贾意的脸色跟调色盘似变了又变，大喘气着恶狠狠扫视过这仨人，去了离门最远的角落独自待着。

        “啧、上道。”，风波暂平陈望又在那戳过的位置拍了拍，却感觉到手底的肌肉都绷紧了，见好就收陪着笑道，“你手机还有电吗？”

        回答他的是封朔直接递到面前的手机。黑色翻盖机半指节厚，有些过时。

        陈望挑挑眉道声谢，不客气拿到手打开，见电量还剩75心道还是老东西耐用。生疏的操作摁键，片刻后还给他。

        封朔接过揣进西裤兜，也不问干了什么，回到地铺前盘腿坐下，背靠墙闭目养神。

        伍秀揪住陈望棉裤腿，眼神不住地往远处墙角那瞥。

        陈望说了句没事，坐到她旁边拉起棉被盖在俩人腿上。这时候就别计较男女安全距离了，不被冻死才是真理。不看她满脸复杂，俩眼一闭打起盹。今晚还有的忙。

        风雪大作吹得整座木质建筑的地板战栗，屋内仅留台老式煤油灯亮着，白噪音催人发困。墙角的贾意打着轻鼾，地铺这边三人也都闭着眼。

        “叮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老式电话铃声乍响。

        头靠头做梦的俩人被惊醒，伍秀嘟囔句怎么了，看向声源处皱眉握着手机的封朔。铃声是从他手里传出的。

        “艹有病吧”，贾意眼都没睁，骂了句脏话翻身。

        陈望打个哈欠揉揉僵了的脖子，慢吞吞起身去房门口就着拇指粗的猫眼朝外看，一分钟后又回来继续睡。

        白天都累得要死，此刻除了封朔谁都懒得管他作妖。

        陈望困极了，坐错位置把他当成伍秀靠着。

        封朔像有预感没再睡，偏脸看肩头挨着的脑袋，半张脸没入阴影。

        接下来的时间中，每隔半小时催人命的铃声就会再度响起。贾意烦躁的往耳朵里塞了什么，鼾声没再停过。

        “叮铃铃——”，铃声刚响一秒被封朔掐断。

        陈望没睡实摘了眼镜揉眼，耷拉个脸问几点了。

        “十点五十九。”，肩膀上的热度散了，封朔盯着他眼下被硌出的几道红印子。

        “陈望，你”，伍秀满脸写着要猝死，眼袋熬得快比眼睛大。

        “叩——叩叩——”，若有似无的敲门声响打断她的话。

        简短三声让他们一扫困意，感觉有阴风往门缝里灌。

        “叩——叩叩——”，一长两短三声，是有规律的敲击。

        陈望读着秒起身再去猫眼那瞅，房间内的灯光透过空洞，穿过漆黑的走廊，隐约照进对面房间。能见距离不过半尺，勉强能看清。

        “叩——叩叩——”，敲门的人很有耐心，每过五秒重复扣响。

        床上的老陈像跟他们隔了道空气墙，对这接二连三的噪音全无反应，整晚保持着连平躺姿势。

        心跳随敲门节奏加快，伍秀不自觉攥紧被子紧张到不行，下意识用气声问队友，“怎么办？”

        一无所获陈望略显失望摇摇头，盯着门让封朔计时。

        催命似的敲门声从楼梯传来，在空旷走廊回响萦绕整个二楼。

        “陈望陈望，停了。”

        差点踩着点睡回去，被伍秀推醒。

        “一点。”，封朔平静报时，冷硬声线此刻很能安抚人情绪。

        陈望算着时间心道，这鬼还挺有毅力敲了整俩钟头。突然耳朵动了动，捕捉到隐约的水流声。

        朝伍秀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看了眼墙角不知何时停下打呼的贾意，抬手指指示意封朔看着点他。

        垫着脚一步步尽量不发出声音，走到门前侧耳贴上门板。

        细微的水流声源源不断，渐渐从中脱出道脚步声。

        “嗒——嗒——”，沉重拖沓速度很慢，间隔很久像疲惫到极点的旅人。

        湿冷的水气随着漫长的脚步抵达二楼，陈望贴着门板那侧，脸颊到脖颈激起片鸡皮疙瘩。阴冷潮湿穿气息渗入门板。

        “嗒——嗒。”，脚步在门外停住。

        瞳孔一缩，心底涌现出对未知事物难言的恐惧。陈望僵硬地对封朔点点头，屏住呼吸凑到猫眼前看去。

        入目一片死寂的灰白，隔着镜片占据全部视线。肉类腐烂的味道逐渐变浓，令人作呕。

        强行压下生理不适，把视线聚焦。

        表面黏腻泛着水光，像某种器官的质感。爬满细如发丝的青黑血管，交缠着向中心蔓延凝视深渊的同时坠入冰窖。沉淀了一个世纪的怨气与孤独，过于浓烈的情感裹挟旁观者的情绪。

        狠咬舌尖让痛觉刺醒，霎时间明白了。

        他在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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