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除夕

除夕当天，冒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明翊出门买了晚上看春晚吃的零食。季筠霄忙着交接工作，她就没让他跟着一起出来。走在路上，行人很少，过年的氛围也不算浓郁。

        明翊一个人出门，撑着伞在路上多晃悠了一会儿，回家的时候特地绕远路，在外面多走了十分钟，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吃年夜饭的时候，已经六点了，季筠霄总算停了下来，不再开视频会议了。

        火锅的热气一个劲儿地往明翊脸上扑，锅底是自己烧的花胶鸡汤，炖得久了，连带着蒸汽都有鸡汤的香味。感受着热气熏蒸脸的感觉，惬意与满足油然而生，明翊觉得自己毕业工作这半年多来，心底挥之不去的焦虑与烦躁被轻轻抚平了。

        明翊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他看，季筠霄想了一会儿，有些迟疑地开口：“新年快乐，牛年大吉。”好好的一句祝福，硬是被他说出了试探的感觉。

        过年图个吉利，不能摇头，不能叹气，明翊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说道：“季筠霄，新年快乐！”

        季筠霄愣住了，语气中略带懊悔：“我忘记准备红包了。”

        明翊早就猜到他对过年没什么仪式感，她有些无奈是因为季筠霄连说句新年祝福都那么犹豫，确实是一个戒备心很强、很难对人敞开心扉的人。

        季筠霄两只手摆在桌子上，没有要伸手接红包的意思。明翊直接站起来，不由分说地拉过季筠霄的右手，把红包往他手里一塞。明翊很耐心地用手把季筠霄的五根手指掰弯，“一、二、三、四、五，好，这下收好了。季筠霄同学，明年一定会顺顺利利、平安健康的。”

        明翊送祝福的语气也很让人信服，好像被她祝福了，就一定会收获好运。

        除了结婚前那次尴尬的约会，这还是他们两个第一次坐在一起吃饭。

        因为学习忙、工作忙，明翊已经很久没有坐下来好好吃一顿饭了，吃一些高油高盐高糖的外卖、速食，只是为了填饱肚子。一日三餐按时吃，对她来说很困难，也不是完全没有条件，就是有时候想想：算了，今天就不吃早饭了。

        面对眼前的一大桌子饭菜，明翊想起了电影《饮食男女》里的场景。

        他们说好了年夜饭吃火锅，季筠霄点头答应了，但今天他一大早起床，除了火锅以外，还准备了好几道硬菜：清蒸多宝鱼、蒜蓉粉丝蒸虾、香菇酿肉、客家酿豆腐。

        明翊起床的时候，季筠霄已经在做最后一道菜——东坡肉了。

        明翊站在厨房门口观望了一会儿，都不好意思和他打招呼了。

        去年她一个人在美国过年，除夕当天她也想念家乡的味道，但她根本就不会烧饭，最后还是点了一份披萨套餐，一个人在公寓里品尝芝士和烤鸡翅的味道。

        她爸妈和她视频通话，看到摆在餐桌上的外卖，她妈恨铁不成钢：“都怪我，从小太宠着你了，导致你现在一点生活自理能力都没有，除了外卖，你还能吃什么？”

        明翊“谄谀”地笑了笑：“那我不是有你们嘛？哎呀，我以后会学的，等我毕业回国，我就跟你学烧饭。”

        明翊挡在厨房门口，她还没跟季筠霄打招呼，季筠霄转身的时候先看到她了：“你起来啦？我早上烧了银耳羹，你自己热一下当早饭吧。我下午要开会，所以现在先把晚上要吃的菜烧好。”

        季筠霄又仔细看了明翊一眼，她穿着一套厚款长袖睡衣。

        “外面没开空调，你快点去换衣服吧，不然等会儿着凉了。”

        闻言，明翊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睡衣，印着可爱的小熊图案。平时明翊还挺喜欢这件衣服的，现在她突然有点嫌弃上面的卡通形象太幼稚了。

        抬头看了看客厅里的钟，已经十点半了。结婚也挺好，至少季筠霄不会怪她赖床。

        回到卧室，明翊往自己的床上一躺，手臂枕在头底下，由衷地感慨：怎么会有季筠霄这么勤劳能干的人啊？

        关于明翊的吃相，她妈妈曾经做出评价：如果谁想减肥，适合和她一起吃饭。明翊总是细嚼慢咽，吃不了几口就饱了。

        “你会不会觉得和我一起吃饭，胃口也变差了？因为我吃饭总是一副兴致不高的样子。”

        季筠霄听到这句话，放下了手中的碗筷，很认真地回答道：“不会。”

        这么郑重其事地开口，就说了简单的两个字，明翊又被季筠霄逗笑了。他的过分认真让明翊有一种备受重视的感觉。

        吃完饭，还不到七点，离春晚开始还有一段时间。明翊坐在沙发上，季筠霄坐在餐桌旁边，两个人视线没有交汇，各自低头看着手机。

        陷入僵局，明翊不知道要说什么，季筠霄当然也不会主动开口。

        想了想，明翊决定给父母打电话拜年。

        视频电话很快接通了。

        “爸爸妈妈，新年快乐！牛年大吉！”

        “好的好的。你们也新年快乐。年夜饭吃过了吗？”

        餐桌已经收拾好了，明翊想着季筠霄已经烧饭了，就主动提出她来洗碗。

        季筠霄没有给她表现的机会，很迅速地就把桌面清理干净，碗筷都放进洗碗机了。

        明翊坐在沙发上，反复摩挲着沙发上的羊绒垫子。季筠霄做家务也太自觉了，衬得她有点懒了。

        明翊跟父母视频拜年的时候，季筠霄就坐在一边看着。他有点紧张，在想等会儿要说什么话。这件事其实很简单，拜个年，说一些吉祥话，没有任何难度，但他坐在一旁等待的时候，就是不自觉的紧张。

        “好了，我让季筠霄给你们拜个年。”

        明翊拿着手机走到季筠霄身边，停住，弓背弯腰，头靠在季筠霄右肩上，左手在季筠霄的左肩上轻轻拍了一下，悄悄在他耳边提醒：“跟我爸妈拜个年。”

        他们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明翊的声音听上去都和平时有微妙的区别，可能是有通过骨传导的方式传递的声波。

        表面上，季筠霄波澜不惊，他很认真地拜年：“爸、妈，新年快乐！”

        明翊知道季筠霄不善言辞，她替他把话接下去，和父母聊了一会儿，也就挂电话了。

        视频关闭，季筠霄马上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明翊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小动作。

        “那我们跟你爸妈也要拜一下年吧。你爷爷应该也在，打一个电话就行了。”

        “不用了。”季筠霄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明翊不清楚他们家是怎样的家庭氛围，才会这样提议。他和他父亲想要不起争执，最好的选择就是少联系，只要一联系，必起冲突。

        季筠霄对明翊察言观色的能力有所误判，筹备婚礼时有限的沟通，已经让明翊大概了解季家的相处模式了。

        季筠霄的父亲一看就是一个非常强势的人，季筠霄面对他父亲一贯采取的态度是消极抵抗。他父亲希望他回国后接管公司，他要自己创业，这是一种反抗，但在mit学计算机、创办科技公司，这些人生选择也是在他父亲的接受范围内的。

        他反抗他父亲干涉他的人生的态度并不坚决。不然，他们也不会结婚了。

        这个拜年电话，明翊还是准备打。她不顾季筠霄的反对，在他身边的位置坐了下来，给他父母打了个电话。

        “嘟、嘟、嘟。”

        “我早就说了让你不要打电话，过年他们也不一定在家。他可能还在公司加班。”

        季筠霄都不愿意直接叫他爸。

        明翊伸手握住了季筠霄垂在膝盖上的右手，轻轻地摆弄他的手指，有安抚他情绪的意思。

        最后电话还是接通了，是季筠霄妈妈接的。

        “阿姨”差点脱口而出，想了想，明翊还是叫了“妈”。

        “妈，新年快乐！我和筠霄给你们拜年了！”

        “嗯，好，好，你们也新年快乐！”

        季筠霄还是愿意和他妈妈聊几句的，但他们没见到季筠霄父亲的脸。

        明翊听到他爸爸的声音了：“我就不用他们拜年了。”

        她听到了，季筠霄应该也听到了。明翊明显感觉季筠霄好不容易高兴一点的脸又沉了下去。

        怎么会有这么不通人情的父亲？明翊也想不通。

        春晚还没开始，为了活跃一下气氛，明翊决定表演才艺，哄哄他。

        她回到房间，取出藏在深棕色琴匣里的小提琴。

        明翊从5岁开始学小提琴，师从音乐学院的一位教授。

        到现在，明翊依然记得8岁那年，第一次为参加一次小提琴国际少儿比赛而努力练习的时候，老师语重心长地对她说：“你很有天赋，这是很难得的，你一定要对得起你的天赋。”

        从这个角度来讲，明翊今天的发展是辜负了老师的期待的。

        老师对她的期望是能在梅纽因小提琴大赛这样的国际赛事中取得名次，但她在三年级那年拿到数学希望杯市一等奖以后，就基本放弃小提琴演奏，将重心转移到学习上了。

        读书，是一条更稳妥的道路，也是明翊自己更喜欢的发展方向。

        季筠霄非常捧场，明翊一曲奏毕，他马上鼓掌。

        明翊半开玩笑地说道：“很多曲子都生疏了，只是这首帕格尼尼第二十四随想曲练得特别熟。”

        “为什么？”

        “为了炫技。”

        这其实是明翊的真实想法，但她平时是不好意思说的。因为就连她自己都觉得，这种想法有点虚荣、格局太小。

        可在季筠霄面前，她好像可以没有顾虑地说出自己心底的想法。

        他们之间形成了一种特别的默契。

        今年过年也没有鞭炮声，春晚也不是那么吸引人，但和季筠霄两个人肩并肩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明翊觉得一切都挺好的。

        好像时间都慢下来了。

        他们之间隔了几公分的距离，肩膀都不会挨到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非常普通的场景，明翊却感受到了几分别样的温馨。

        15岁以后，她每年过年的时候都免不了忧愁，愁来愁去，离不开成绩、升学、就业这些话题。

        明翊从来没想过她会23岁结婚。

        更没想过，婚后的第一个除夕，坐在这里，她会感受到一种久违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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