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 第07章 进城农民工众生相2

b    餐馆打工妹刘小霞

        如今，在城市的大小餐厅里，无不活跃着一群妆扮入时，略施粉黛、笑容可掬的靓丽小姐。他们热情地为顾客端茶倒水，斟酒上菜，使出浑身的解数，以博得顾客的好感；稍有闲暇，她们又得马不停蹄地扫地跑堂，帮厨备菜，以博得老板的赏识。在很多情况下，她们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在夹缝中求生存，因为无论怠慢顾客与老板中的哪一方，她们的日子都不会好过。她们的主力军自然是来自五湖四海，企图改变人生轨迹的乡下妹子。

        刘小霞便是他们中的一个典型代表。她来自鄂东北的一个贫困山区，靠一位在武汉某高校任教的亲戚的引荐，到该校附近的一个餐馆打工。刚来时，她还不满18岁，已因贫困辍学在家干了两年农活。所以餐馆里的活再多再累，对她来说也不在话下，乡下妹子勤劳惯了，平日打菜锄草，插秧割谷，勤劳是她的本分。每天早上五点钟，她按时起床准备做早点。忙完早点，洗涮碗筷稍坐片刻，她又开始为品种多样的午餐做准备。客人一来，又是一阵倒茶端菜，忙得腿不停歇。等客人一走，已是下午三点多钟，紧接着又为晚餐做准备，晚上的客人一多那就更忙了，直到深夜10点多才打烊。一天下来，累得腰都伸不直，可她总忘不了看一两个钟头的书再上床睡觉。

        刘小霞的纯朴、善良、勤劳、好学，赢得了店老板的赞赏，发工资时还多给了她50块钱。不少大学生在这儿吃饭，时间久了对刘小霞熟，对刘小霞的纯朴的性格很是崇拜，有几位高年级的大学生竟频频向她这位乡下妹子射来了丘比特金箭，都被她以年纪尚小给挡了回去。

        刘小霞在餐馆做小工再苦再累她都吃得苦受得罪，最烦恼的就是那些就餐的客人老爱占她便宜。有次几个自称是什么经理的来餐馆吃饭，老板对他们很殷勤，特安排刘小霞以服务小姐站在这一席为他们服务。席间，几个经理趁着酒兴在她身上捏来捏去，她惊吓得大叫，农村姑娘清纯，见不得这种动手动脚的流氓习气。后来老板批评了她，说她不该叫，为了好做生意，客人的举动一般都不能反抗，还骂了她：“捏几下又捏不掉什么，大惊小怪的，真是个没见世面的山里妞。”再有一次，有个客人要她给他点烟，她点了烟，要她喝酒，她不敢喝酒，要跟她亲嘴，她更恼了，在客人凑上来的嘴巴上狠狠抓了两把。老板骂她“不开化”，她不知道该怎样开化，她更不明白城里人咋这样撒野，这么随便，没个规矩，没个章法，要在乡下就会被称为二流子货，遭一村人鄙弃。这还不算，后来居然还有个客人在她全身上下看，像看牲口似的，看得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临走，那个客人说要带她出去，她怕，她不知道要带她到哪儿去，她死也不去。后来，老板说她死脑筋，人家好不容易看上你，你去了，说不定一晚上能挣个几千，相当你一年打工的钱。她说：“这肮脏钱我不要。”

        刘小霞后来换了好多餐馆，从小餐馆换到豪华的大餐馆，这风风雨雨之中，她已学会了很多保护自己的措施，在这个人欲横流的世界上，能保住自己的那份清纯很不容易。

        四年之后，她选择了一位家在近郊的青工为夫，丈夫虽然比她大十岁，但为人忠厚，对她呵护有加，婆婆更是对她百般宠爱。孩子的出世给这个家庭增添了无穷的乐趣。现在，全家三代四口幸福美满，其乐融融。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打工妹都能像刘小霞那样找到如意郎君。刘小霞的小姐妹小何虽然也嫁了一位青工，但这位青工家里是个无房户，结婚不久又下了岗，孩子出世后又没有奶吃，那日子过得多艰难可想而知。好在小俩口感情尚好，小何也不悲观也不嫌弃夫家，表现出农村女子任劳任怨从一而终的传统美德，决心和丈夫同舟共济、克服困难，把这段艰难的日子度下去。

        而对于绝大多数打工妹子来说，她们的最终归宿只能是在攒下一笔小钱之后，再回到生养自己的乡下，完成结婚、生子、持家、创业的人生义务。城里虽好，不是她们的久留之地。城里的小伙子油嘴滑腔，不诚实，变化大；对于受过传统教育的农村女子来说，不敢择这样的后生为夫，把自己的一生托付给他靠不住。她们也自知龙配龙，凤配凤，自己是乡下人的命，不去攀这个高枝，到时落得人家不把你当人，反而怄气。乡下妹子在选择自己的终身大事时真是慎重而又慎重，细心而又细心。

        倘若能碰到一个好心的老板，打工妹们在得到相应报酬的同时，还可以得到理解和尊重，学到一些在乡下难以学到的知识。有些打工妹在大都市的宾馆、饭店干了一段服务工作之后，掌握了经营操作的程序和技巧，积累了管理运作的经验，回到家乡后便当起了老板。从这一角度讲，她们打工的目的也是为了开阔视野，增长见识，积累经验，以便瞄准机会干一番自己的事业。

        c    建筑工骆晓峰

        比起刘满庚，建筑工骆晓峰就差远了，因为刘满庚吃的是技术饭，骆晓峰只能靠卖力气。好在他生在老区，艰苦的环境练就了他一副好身板，100多斤的水泥他扛着就走，像没事的，30斤重的铁模板他一只胳膊夹一块，20斤一桶的石灰浆他一只手掂两桶，两只手掂四桶，只要有力气，吃亏的活也就不在话下了，要不然那些劳动人民就没法活了。是的，人生活在哪个环境就有哪个环境的生存能力，你看在山里那些挑着一百多斤柴的山民在陡峭的山道上疾走如飞，轻松愉快，而城里人空手爬这样的山路恐怕也要气喘吁吁，非常吃力。还比如有钱人偏偏病来磨，让你有钱不愉快，没钱的人却百病不生，让你有副好精神。上帝就是这样把事物拉得平衡，让你得到这失去那，总是有美中不足的，不能好事让你全占尽。失去这方面却在另一方面给你补偿，所谓此消彼长，不让倒霉的人光倒霉。在得到与失去之间让你感到这个世界的阴阳平衡。

        骆晓峰卖力气，得到的钱却没有刘满庚多，卖力气毕竟是卖力气；吃的饭食也差，一大锅菜，难见一点点油脂，跟煮猪食似的，大工棚的生活就是这样。干的活也累，每天清晨6点，包工头哨子一吹就得起床，干2个小时的活再吃早饭，再由8点干到12点。中饭之后，再从2点干到6点，劳作时间达12小时以上，《劳动法》对工厂企业不对他们。住的也差，随便用芦蓆在马路边或空地上一围，就算作工棚，就是他们栖身的地方。

        在汉口一处高层建筑的工地上，记者见到了骆晓峰和他的一群工友，记者趁午餐的机会与来自新洲、黄陂、麻城、红安和孝昌等地的农民建筑工聊起了他们的感受，尽管他们住的是低矮、阴暗、潮湿的窝棚，几十个人挤在一间棚子里，睡一溜儿随地铺开的大地铺，棚内散发着一股汗臭加霉味之类的混合气味，下雨时里面还进水。吃的是也几乎看不到油星子的饭菜，但他们反倒感到满足，没有半点怨天尤人的表示。“住这样的地方，住得习惯吗？”“老住这样的地方，咋不习惯呢？”“外面打工嘛，将就些。”“白天干活疲劳了，一倒在铺上就睡着，哪管好坏？就是把我们丢进臭水沟里我们也不知道。”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回答着。在他们看来，只要有事做就行，至于生活方面，只要有口饭吃，有个睡觉的地方就足够了，此外别无奢求。

        骆晓峰有些激动地告诉我：“我们这些人少说也在武汉干了十几年，你看，那林立的大厦像雨后春笋般地拔地而起，哪一幢不是我们亲手竖起？那豪华的馆所金碧辉煌，哪一处不是我们的心血凝成？可是，在有些城市人眼里，我们是什么？我们是进城抢饭碗的乡巴佬，是脏、乱、差的总根源，是想赶走却又少不得的累赘，连搭车也要遭人冷眼。”

        小伙子的两个哥哥都在武汉工作，一个是某工商局干部，一个是某公司副总经理。但他因担心有损哥哥们的“形像”而从不轻易踏入他们的家门。十几年前，他仅以几分之差没能上成大学，随即投身农民建筑队伍的行列，因有些文化基础，在工地上也算是个“知名人士”。

        “记者同志，广播里说山东济南市政府规定用人单位不准让农民建筑工住又脏又湿的窝棚，还说要解决好他们的吃饭，洗澡等生活问题，不知我们这里有没有这样的规定？”小伙子果然是个“头面人物”，把这样一个现实问题甩到了记者面前。

        作为城市人，我们无论在哪一处工地上，都可以看到许多衣衫不整、南腔北调的人在那里挖土、铲沙、搅拌、运砖、砌墙……他们挥汗如雨，不曾半点懈怠。骄阳似火时，他们打着赤膊，顶着烈日，干得热火朝天，渴了就近在水龙头下喝几口自来水，而我们此时或许呆在装有空调的房间里还嫌热，不时从冰箱里取出高级饮料来解暑；天寒地冻时，他们穿着单衣薄衫，顶着凛冽的寒风在工地上忙得不亦乐乎，而此时我们或许在用高档的防寒织物将自己全副武装起来呆在有暖气或电暖器的房间里聊天，不时吐几句“今天天气实在太冷”之类的抱怨之辞。新楼一旦落成，他们便一声不响地离去，而我们则心安理得地住了进来，全然不知古人诗句里“十指不沾泥，鳞鳞住大厦”矛头所指者为谁。

        “只是有一样，我们很烦恼。”骆晓峰活锋一转，脸上显出一种无奈。“公司老不跟我们建筑队结账，弄得我们建筑队的工头也不跟我们结账，一年干到头，见不到钱，我们等于跟白干差不多，我们可是流血汗的钱呀！我们去问总公司，总公司说是甲方没跟他们算账，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呢？我们搞不清楚。没有钱就别盖房子，拿我们的辛苦钱打垫账。你们记者把这当作社会问题，呼    吁呼吁，这是个普遍现像，几乎所有的建筑队民工都难领到工钱。”

        “这是属于国家经济不景气，宏观调控，压缩基建，单位要建房又没钱，只有建筑公司自己先垫着，有的建筑公司就这样给垫垮了。”我只能模糊解释说。

        “或者，你们记者帮我们催一催，你们记者说话管用，如果催来了，我让我们工头给你拿提成。”

        没想到这骆晓峰蛮懂世故的。“你不怕包工头也黑了你们的钱？”

        “包工头都是我们当地人，不会也不敢，他要是黑了，我们就闹得不让他好好过年。所以，我们打工一般不跟外地生人，到时他把钱卷跑了，我们连人影都找不到……”

        我还看到在武昌水果湖至东湖新建的迎宾路上，就有很多建筑民工，他们扛水泥，提灰浆，一个个糊得像泥人。整日在太阳底下曝晒，全身晒得像个非洲人。但他们在闲暇之余，还说说笑笑，有年轻小伙子还吼两句：“妹妹坐船头，哥哥在岸上走……”以示快乐。他们真是天生把困难踩在脚下的一群。

        他们住的地方我也看了，就是在路边上的树林里用芦蓆围起来的工棚，在夏日遍地都是蚊子的武汉，在这高温要把人烤热的火炉城，他们这又矮又不透风的小窝棚不知是怎么把夏天度过的。他们把一条条宽敞明亮的大马路铺起来了，没有幸运坐小车在上面兜一下风，就又收拾行装，转向另一处工地，继续他们的劳动；他们把一栋栋摩天大厦雨后春笋般地竖起变成豪华的金碧辉煌的大酒店、大舞厅，但他们没来得及去享受一下，去潇洒一回，就随大批的建筑队伍撤兵，到另一处荒地上去用自己的汗水垒起另一幢高楼。他们有永远盖不完的高楼，却永远没有他们居住和享受的份儿，他们把辉煌与雄伟留下，把理想与梦境带走；可以说，城市里一幢幢楼房都是这些建筑工们永不腐朽的杰作。

        为什么我们的农民就不应该享受由他们自己亲手新建造的现代化设施呢？

        应该说，农民工用辛勤的汗水建造了城市宽阔的马路，建造了金碧辉煌的宾馆饭店，建造了豪华的休闲娱乐场所。可以说，是他们亲手建造了城市文明，然而他们却无数享受城市文明。在同一国度上，农民和工人都是国民，他们同样应该享受这个国家的各种文明包括城市文明的正常权利，这是宪法赋予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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