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二十四岁（6）

立原道造完全能不理解这个疯狂的世界是怎么回事。

        这次回横滨与平时不同，他带着自己原单位的同事一同回来，原本以为只是当做任务之余的度假消遣。虽说他这位同事日常行为有些古怪，但在关键时刻却是最可靠的存在，因此他实际上还是比较放心的，只是偶尔要担任吐槽役而已。

        立原希望千鹤能够早日解开失忆的心结，就算她平常什么也不说，但是个人都会介怀自己遗忘的过去吧。在飞机上他就下定决心要不吝帮助，尽可能做好协助者的工作了。

        所以，哪怕不情愿被当作收拾房间的钟点工，立原还是不打折扣地用心帮千鹤收拾了安全屋。起初他还有点不太适应——怎么能去动女性的房间呢，万一翻出什么尴尬的东西可怎么办。

        千鹤大概也不希望他陷入尴尬，于是借故出门了，当然也可能就是单纯懒得收拾。看，这就是她不靠谱的时候。

        “当心和mafia的人碰上，可不要当街起冲突啊。”

        立原嘱咐了一声，然后继续打扫房间。

        也不知道千鹤小姐听到没有，反正她是全须全尾回来的，手里还拎着大包食材。他从来不知道千鹤原来这么擅长烹饪，正好收拾了一天饿得不行，再加上对同伴的无条件信任，他拿起筷子吃了很多。

        后来立原道造在黎明时分才苏醒过来，对于昏睡期间发生了什么一概不知，甚至连自己为什么在吃饭时间昏睡的原因都模糊不清。他只知道当自己打开房门，发现餐厅里面一片狼藉，到处都是异能力激斗的痕迹，而千鹤也不见踪影。

        整座城市都笼罩在诡异的迷雾中，立原猜想或许是这些雾气导致了晚餐期间的意外，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与外界取得联络，了解情况的同时寻找失踪同伴的踪迹。

        立原知道安全屋的通讯设备在哪里，这里的所有东西基本上都是他收拾的，因此他第一时间尝试着联系千鹤。

        无人回应，立原暗骂了一句，又通过间谍的秘密频道联系异能特务科，他并不知道自己刚才激活了千鹤事先安排好的暗号，这组暗号将会被另一股势力的情报科接收并破译。

        “是「先知」发来的暗号！”

        负责破译暗号的解密人员朝长官汇报。

        “内容……是「先知」的坐标，地点在横滨。”长官皱眉，“就是现在遭遇那个收藏家袭击的横滨吗？看来她被绊住了。”

        克里斯蒂毫不意外：“三天前有个负责监视横滨的间谍被盯上了，我给「先知」发布了任务，要求她动身前去支援。”

        “就连她都发来求助信号了，看来目前的横滨情况比外界所了解的更加不妙，如果白麒麟的异能不受阻碍地扩大，可能会掀起更大的灾厄。”

        长官怀疑地说，他认为「先知」给出的坐标是在请求支援。

        但是克里斯蒂有着不同的见解：“如果是「先知」的话——倒不如说，这是在告诉我们‘无需插手’呢。”

        她转头看向另一边的通讯分屏，除了与横滨的异能特务科连线以外，他们还监听了猎犬成员联络军部的通讯频道。结合眼前的所有信息，她可以确信，这一切都在可控的范围之内。

        “代号「先知」的预言家小姐，是不会被这种程度的谜题绊住脚的。”

        这不是什么预言，充其量不过是在足够的情报支撑下，花费时间精力提前设好的一个局而已。他们为了各自的目的，以横滨为棋盘，牺牲大量异能者换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千鹤给自己找了一个还算舒服的姿势，即在鸟笼里面躺平——她后腰的伤口崩裂不如腹部严重——眼下该做的事情已经全部完成，就等四人收网的时候了。

        这是最后阶段，太宰治被涩泽龙彦刺伤，这样一来结合「高歌的亡灵」，这儿的所有结晶都可以随意取用。它们全部被异能无效化解除晶体的外壳之后，化作耀眼的红光笼罩在鸟笼周围，浮华而魔幻的视觉效果令人目眩神迷。

        千鹤眯起眼睛，觉得自己实在有点吃不消。

        她用余光看见挽歌从迷雾中现身，是的，它当然会出现。为了保全主人的性命，「高歌的亡灵」注定会以这种形式出现在收藏室里。

        罚先生在不远处静静观望着，确切来说，它的位置和千鹤非常接近，因此即便是挽歌也不敢轻举妄动。

        涩泽龙彦体会着这一刻属于自己的胜利，他不在乎另外三人的算计，他只要看到「高歌的亡灵」站在自己面前就足够了。

        “你是以自我意识站在这里的，没有对主人的敌意，你几乎是独立的异能。”涩泽龙彦用近乎狂热的目光注视着面前的异能，“了不起，很了不起，你比枯燥苍白的人类高贵得多。”

        “除却自我之外，人类不过是蝼蚁而已。”

        挽歌淡漠地说，听得千鹤一阵汗颜，忍不住吐槽它和涩泽还挺合拍的。

        紧跟着挽歌继续冷冰冰地回敬对方：“白麒麟也一样。”

        涩泽龙彦作为人类的那部分，在「高歌的亡灵」看来，与其他蝼蚁并无差别。

        这个认知令涩泽乐不可支，比起被冒犯，他反倒更觉得这句闻所未闻的回答很有意思。那么，他是不是应该证明，人类与自己的差别呢？

        说到底今晚的游戏就是神明取乐、凡人遭殃的祸乱罢了。

        涩泽龙彦甚至可以毫不心疼地说，这里所有的异能结晶，都可以作为礼物送给他最中意的异能。因为没有挽歌，这儿成百上千的亡者异能都没有任何价值。

        当然过程中必须利用「人间失格」将结晶化解除，这就是他邀请太宰治作为协助者的原因。现在「人间失格」完成了它的戏份，同样也能毫不怜惜地丢在一旁。

        挽歌给涩泽的回答是自行走向中央鸟笼。

        罚先生会意让开了一些空间，好让千鹤与挽歌对上视线。一人一异能相顾无言良久，挽歌慢慢蹲下身，把千鹤的手放在了自己额头的结晶上。

        “「高歌的亡灵」不是敌人。”

        异能吐出了六年前少女对白宰说过的一模一样的话，紧跟着那些围绕着它的亡者异能们更是如水蛭一般挤占进来。鸟笼外是苍白的雾海，鸟笼边是光怪陆离的异能光芒，两者结合在一起形成了空前强大的特异点。

        “您看到了吗，千鹤小姐？这就是‘异能之异能’，只要与我的力量结合起来，就是能够操纵世界上所有异能力的异能啊！”

        涩泽龙彦拉起了笼子里的千鹤，面对特异点的光辉兴奋不已地说道。

        “怎么，难道您看到这场面就能解脱了？”千鹤脸色苍白地反问。

        涩泽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同样是化不开的一层迷雾。

        骸塞已经被特异点形成的能量扭曲摧毁了大半，就连这个特殊的收藏室也摇摇欲坠。特异点在他们背后展开，谁也无法说清楚，下一秒横滨这座多灾多难的城市即将遭遇什么。

        涩泽龙彦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站在一片迷雾中，他敏锐地察觉到这里并不属于原定世界的任何一个地方。

        此时太宰治和费奥多尔早已不知去向，唯有他站在空无一物的荒原上，脚下似乎并非土地，昂首所见也并非苍穹。他独自一人站在虚无的雾海中央。

        “这是「龙彦之间」与「高歌的亡灵」形成的奇点空间？”

        涩泽龙彦陈述这个问句，随意朝四面八方走动了一会儿，抬手触碰面前渺茫的雾团。刺眼的白光占据了他的整个视野，接着一个人影从白光中出现，飞扑到了他身上。

        “不愧是你，这么快就找到了我！”

        千鹤熟悉的嗓音里是藏不住的愉悦，整个人周围都洋溢着粉色小花花，涩泽下意识接住了她，发现她腹部的伤口居然愈合如初了。看来她不是真正的唐泽千鹤，充其量是来自现实世界的投影而已。

        所以这地方究竟是……

        “您还没明白吗，异能先生？您已经——”

        千鹤温柔而悲悯地触摸涩泽的脸庞，指尖划过他的下颌线条，随即一路向下戳中他的心口，顽劣地打转了一圈。

        “死了啊。”

        就像是要将这句话如那把失败了的残刀一般送入他的心脏，她眯起的玫色眼睛微微睁开，直逼涩泽愕然不解的表情。

        千鹤体贴地说：“需要帮助您回忆一下吗？您应该还记得，我是如何击败您的吧？”

        她抬手覆盖在涩泽的颅顶，灵巧的手指从中夹出了一片残破的刀刃。

        涩泽龙彦不会记得，但作为亲历者的异能「龙彦之间」却会，因为当时千鹤就是像这样用一把残破不堪的刀刃刺穿自己的。

        可是、可是他应该是涩泽龙彦，他的颅顶不应该存在那道伤口……

        “您把自己当成了主人，这可不好。”千鹤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我的挽歌就从来没有搞错的，所以它才可以在我击败您的瞬间，杀掉涩泽先生的本体啊。”

        “涩泽”还是不肯相信，或者说它只是在质疑主人的死因：“这不可能，你为了防止其他异能失控，事先已经排斥掉所有可操作的异能了。就算「高歌的亡灵」是被称作‘异能之异能’的力量，所具备的能力也只对亡灵有效，针对活着的异能者它没有任何威胁——”

        “您说得没错，但是，谁告诉您我排斥了所有异能？太宰先生，还是陀思？他们的话可不能信呢。”

        千鹤前倾身体好让“涩泽”看得更加清楚，她指着自己唇角，那里并没有伤口，但“涩泽”明白她在示意什么。

        “来之前我咬碎了一颗异能结晶，它的碎片割伤了我，同时有很小一部分留在了这里。只需要利用「人间失格」将其解除，就能利用它将涩泽先生的心脏刺穿。也正因为它只是整颗结晶的一部分，力量薄弱，才能把风险降到最低，就算失控也不会威胁到我。更何况，现在它也该回到自己真正的主人身边去了。”

        这是另一个选择带立原回来的原因，千鹤预先算计到眼下的局面，所以从他的异能力中“偷取”了一部分，随身携带在身边。

        有她和太宰联手背刺的先例在，涩泽会第二次中招的可能性很小，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指望能够成功，只是为了让那把刀折断一部分在涩泽的身体里而已。

        预料到胸口会遇袭，涩泽事先会固定一颗宝石作为防御，刀刃与宝石相撞的瞬间，断裂的金属碎片就这样嵌在了宝石的伤痕中。

        然后在涩泽利用视觉障碍分离四人的瞬间，她通过亲吻太宰治解除了残留在伤口里的「严冬的纪念」，藏身于附近的挽歌就在异能碎片回到立原体内欺诈了它，延缓了这个过程。残留的碎片被分解成极为细小的铁屑，通过毛细血管流入静脉，最终在心脏内聚集。

        之后涩泽龙彦释放「龙彦之间」追捕千鹤，千鹤看准时机之后将其反杀，同时挽歌也在收藏室里发动异能力，将心脏附近的铁屑重新聚合，刺穿了涩泽的心脏将其杀死。

        “托您的福，这还是第一次操纵生者的异能呢！”

        想到这里千鹤兴高采烈地向“涩泽”表示感谢，当然真正高兴的人，大概也只有她一个吧。

        “原来是这样啊。”

        “涩泽”轻声说道，看来自己一如既往地中招了，“原来这才是你回到横滨的目的，是为了我而来的，对吧？”

        “哈哈哈，你们三个人都声称给我递了邀请函，那么我回来的目的当然也就有这么复杂呢！除了涩泽先生和横滨之外，当然也有其他原因啦！”

        千鹤笑得很开心，抬手勾住“涩泽”的脖颈凑近他，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她的眼底遍布的，是幽深的迷雾森林，是一旦陷入便无路可逃的迷幻宫殿。

        “不过算您说对了。为了将您收作重要的手牌，我同样参与了这个游戏的布局。您才是我的诱饵，而我同为鳞介。”

        “那么现在的我，”“涩泽”皱着眉，似乎希望得到对方的答复，“已经成为亡灵的一员了？”

        “是的，龙彦先生——希望可以这样称呼你。你已经是异能「高歌的亡灵」的一部分，你会是我的收藏匣里，最闪耀的那颗宝石。”

        “看来成为了笼中鸟的人，是我啊。”龙彦想通了这一点，反而释然地笑了，“这么说来，我也算是赢家，不是吗？”

        千鹤收起笑容，歪着脑袋看着他，片刻过后，她贴了贴他的额头。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你成为并拥有了‘异能之异能’。没错，你赢了，这是属于我们的胜利。”

        龙彦接下来想要弄明白的问题是这个奇点空间。

        他记得龙头战争期间，涩泽将千鹤囚禁起来时的一次对话。那个时候千鹤就说过，应当有一场变革，改变异化的进程。世界需要重新洗牌，不管是异能者还是普通人，都必须得到改造。

        那时候涩泽把千鹤视作费奥多尔的棋子，现在看来可不一定。

        她还说：异化异能造成了包括我在内的无数牺牲品，平衡被打破，规则被扭曲。与其等异能者造就另一种生而为王的不公，不如趁早动手，取缔这个世界上的所有异能。

        当时的她看起来是如此平静，如此从容，好像从一开始，胜利就是属于她的。

        如果说千鹤的最终目的是取缔世界上所有的异能，那么这个奇点空间，恐怕就是她创造出来，分离人与异能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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